左春从紫薇宫出来之后,就遇到了刚刚跟兵部,户部,吏部堂官商议完毕太子六率组建事宜的李弘。
李弘远远地看了左春一眼,左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上前见礼。
李弘的脸色不好看不说,还显得有些严厉。
左春躬身道:“钟馗没死。”
李弘紧绷着的脸这才有了一些笑意,指着左春道:“辛苦大都督了。”
左春澹漠的道:“老奴不敢言辛苦。”
李弘点点头道:“很好,孤王也不为难你,不日将会有一桩天大的好处落在你身上。”
左春摇头道:“还请太子殿下放过老奴。”
李弘道:“孤王很奇怪,听闻你是幼时入宫的,为何还会有三个儿子?”
左春苦笑一声道:“不过是螟蛉义子,稍微弥补一下老奴无后的遗憾。”
李弘笑道:“既然如此,不妨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虽然臣子们的荐举权力被我父皇收回了,孤王这里多少还是有一些漏洞的,如果他们愿意入仕,可以来东宫从左右行走做起,日后也是一条好门路。”
左春坚决的摇摇头道:“不劳殿下多虑,老奴的三个螟蛉义子,留在长安种田颇好。”
说罢,再次朝太子施礼,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李弘身边的贴身宦官春喜凑过来低声道:“左春的三个儿子来自他的兄弟,都是与他血脉最近的侄儿,不是他说的什么螟蛉义子。”
李弘笑了一声道:“既然在长安,他们就无路可逃,看着这条老狗,想要用放过钟馗这么小的一件事,就像把孤王释放给他的善意都抹杀掉,他想得太好了。”
春喜又小声道:“四十九名千牛卫与一名千牛备身陨落在了栖霞观,两百三十三名花郎徒活下来了一个人,殿下,左春这条老狗不仅仅在给殿下行方便,看样子,也在给皇后那里行方便。
这样的人鼠两端,不可信。”
对于春喜的话,李弘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直接道:“准备人马,一旦扩张太子六率之事尘埃落定,我们就必须走一遭长安。”
春喜诧异的道:“陛下未必会准允。”
李弘笑眯眯的道:“老神仙医术独步天下,如今又有了重大现,可谓泽被苍生,与老神仙比起来,叶法善,李淳风之流不过是一群神棍罢了。”
到底是怎么泽被苍生的,李弘没有说清楚,春喜自然不敢问,只能紧紧跟随太子回到了紫薇宫。
七月的洛阳依旧热浪滚滚,紫薇宫门前的高台上却凉风习习,这些凉风来自于不远处的洛水,似乎并不怎么受洛阳的热天气所侵扰,一直在,因此上在紫薇宫的高台上,就有一头巨熊吃饱了之后在那里摊大饼。
李淳风就站在巨熊身边,尽管有凉风拂面,此时的李淳风却感受不到半点的凉意,浑身上下汗出如浆,原本宽松的道袍,此刻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让原本个子就很高的李淳风显得枯瘦如竹。
“道长一向可好?”李弘来到了高台,特意张开双臂让凉风吹拂全身。
李淳风回过头看着李弘施礼道:“微臣有礼。”
李弘沐浴着凉风道:“修建紫薇宫的时候,就是道长勘察到这股凉风从春日吹到秋日,到了冬日之时又填补以暖阳之风,导致这紫微宫中冬暖夏凉,这全是道长的功绩啊。”
李淳风是何等人,听了李弘的话语之后立刻道:“道门本就有务实与务虚之分,贫道就任司天监监正,从此之后当以务实为本。”
李弘摇摇头道:“你道门该怎么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孤王不会干涉,不过,生而为人,总该做一些有利于万民,有利于天下的事情。
道长,白日飞升你真的信吗?起死回生,你真的信吗?活死人肉白骨的道人不是没有,可这天下也只有那么一位而已。
那才是一条金光大道,才是道门正途,道长为道门领袖,千万,千万莫要将道门引入歧途。”
李淳风长揖不起,惭愧的道:“直到兵祸连接,刀兵叩门之时,贫道这才醒悟过来,旁门左道终究为邪道,是不可仪仗的。”
李弘叹息一声道:“你们好运气啊,如果不是老神仙干了一件让孤王,乃至全天下人都需要仰望的事情,这一次,你们都要死。
道长,还是回长安去吧,多听听老神仙的教诲,远比你们在洛阳瞎折腾要有用的多。
你们一定要记住,神,不是自己说自己是神就能成神的,一个人想要成神,需要百姓们齐心合力的将他抬上神坛,并且愿意心甘情愿的向他跪拜,而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屈辱。”
李淳风站在凉风里继续汗出如浆,而李弘已经在宦官的带领下踏进了紫薇宫。
李治站在一具尸体前津津有味的观察着,这具尸体以前有一个名字叫做张果。
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他是被一柄千牛刀从头到胯下切开的,内脏没有流出来,被人用麻布绑的结结实实的,一道细细的红线从额头一直延展到了胯下,笔直,就像是用尺子比量着切开的。
李弘看一眼跪坐在大殿中间的叶法善,就凑到皇帝身边道;“他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李治抬手揉揉眉心道:“你说,他为何不当着朕的面再活过来呢?你可知道,朕是多么希望他能活过来,如果他真的能活过来,朕一定会册封他为国师。”
李弘没有回答,也清楚自己不能回答,此时的皇帝说的都是真话,如果张果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可以起死回生,那就说在理论上,皇帝也有长生不老,起死回生的机会。
这也是皇帝明明很英明,却被叶法善,张果他们欺骗了这么久而不被拆穿的原因,主要就是皇帝自己不愿意从自欺欺人的幻梦中清醒过来。
现在,张果被千牛刀切开了,皇帝的长生梦也就到了改醒过来的时候了。
李弘看到不远处还有一个担架,担架被一块麻布盖着,看样子也是一个死人。
就走过去把麻布掀开,随即就看到了一个比侏儒高不了不多少的成年男子。
李治懒懒的看了一眼道:“这就是皇后找来的高道罗公远,据说能够起死回生,来无影去无踪,还擅长土遁之术,更能隔空窥物,就在刚才,朕把他给杀了,还把他放在地上,就是想亲眼看一下他能否起死回生,能否沾到土地之后就复活且远遁千里。
结果,半个时辰了,他还是那么一副死样子,一动不动的,看样子,也是一个骗子。”
李弘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死掉的罗公远,现这个家伙与张果一样,都被人用一柄利刃从眉心噼砍到了胯下,同样用麻布包裹的整整齐齐的。
唯一跟张果不同的是,罗公远的尸体底下垫着一层土。
李弘用手指点一点罗公远的尸体,现这个家伙一动不动,他又抓了一把土洒在罗公远身上,这家伙还是一动不动的,看样子像是死了。
李治见儿子在看他,就指着罗公远道:“你母后送来的,还说,她觉得罗公远也是骗子。”
李弘随即就把目光落在叶法善身上,李治点点头道:“如果罗公远跟张果在天黑之前不能起死回生,朕就打算再把叶法善噼开,看看他能不能起死回生。
如果叶法善不能,就换李淳风,李淳风不成,朕就继续搜寻道术有成的道人,直到有人能证明自己可以起死回生为止!”
李弘随即瞅着跪坐在大殿上的叶法善道:“道长,你可以做到起死回生吗?”
即便是明知死到临头,叶法善依旧保持着自己高人的形象,对李弘道:“请太子亲自持刀,替老道兵解归天。”
李弘摇头道:“不干,会弄孤王一身血。”
李治微微一笑,对李弘道:“从来只有朕把人逼疯,从来没有人能逼迫朕。”
说罢,就学叶法善的模样跪坐在了大殿上,还闭上了眼睛,任凭从洛水来的凉风吹动他的梢。
李弘现叶法善的道袍下摆开始有水渍了,他下意识的觉得叶法善应该是被吓尿了。
没想到,叶法善突然站起来,指着皇帝李治道:“胸中有无数冤屈却无处诉说,贫道这就去太清道德天尊面前分说一番。”
话音未落,叶法善的身体就软软的倒地,宦官上前探一探叶法善的鼻息,回禀道:“死了。”
李治仅仅是看了尸体一眼道:“最好是我李氏始祖太清道德天尊降下玉旨说你去见他了,如若不然,你仅仅是自杀而已。
来人,传李淳风上殿。”
不大功夫,重新收拾好心神的李淳风从殿外走了进来,目光扫视一遍叶法善,张果,罗公远三人的尸身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之意,随即就从容的向皇帝施礼道:“微臣司天监监正李淳风见过陛下。”
李治微微有些惊讶,因为这是李淳风第一次自称自己是臣,而不是贫道。
这明显就是李淳风在向他投降,甚至有一些哀求的意味在里面。
不过,他好像没有放过李淳风的意思,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问道:“他们能活过来吗?”
李淳风平静的道:“他们位列仙班,不再回来了。”
李治的眉头皱起,微笑道:“你想去仙界吗?”
李淳风拱手道:“微臣日夜所修不过就是为了位列仙班,只是今日不能去。”
李治道:“为何不能?爱卿能说出一个让朕信服的理由吗?”
李淳风再次拱手道:“微臣担心,微臣追随三位仙师一起走了,将会给陛下留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