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在新罗杀疯了,这位喜欢在铠甲外边罩一袭白袍的将军,每战必定争先,临战必定上阵,上阵必有所获,神勇无敌,曾一度在浿水边追杀金法敏三十里。
裴行俭在新罗也杀的天昏地暗,只是跟薛仁贵不同,他开始学习使用火药,尤其是雷火弹的使用手法已经趋于成熟,在军中特意制备了掷弹兵,在跳荡手之后,每当跳荡手起进攻之前,必定会有掷弹兵投掷出雷火弹为大军开路,所以,这一路上堪称势如破竹。
程名振在攻破遂川之后,一路向东,横切新罗国土,虽然被新罗王子金仁问阻拦在大虎岭,却数次声东击西,将金仁问的大虎岭防线扯得七零八落,陷落就在眼前。
郭待封侥幸逃过英公屠刀之后,也似乎有了改头换面之心,虽然在杀狼城被金庾信的长子金三光抵挡在长信野不得寸进,同样的,也将金三光的一万兵马牢牢地拖住,让他失去了支援金法敏的机会。
当初在长安参与夺旗的各路悍将,在高句丽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进入新罗之后,因为抵抗激烈的缘故,各路英雄好汉的实力全部被催出来,真正把大唐军队的狼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至于……云初,他似乎消失了。
这一阶段的战报上,总能看到很多让长安人感到熟悉的名字,唯独,万年县令云初似乎从战报上消失了。
而他所统御的熊津都督府,如今各种势力在周留城外集结,分成两派准备决出最后的胜利。
黑齿常之跟沙吒相如没有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百济勋贵看得起那些拿着锄头,耙子的农夫,更没有人看得起那些卑贱到泥土里的奴隶。
现在,这些农夫,奴隶们拿着锄头,耙子要跟他们算总账,算一算六百年来的总账。
天亮的时候,云初起床,在看过一些军报之后,就带着钟道去了熊津城的集市,准备查看一下商业恢复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昔日那些连唐人脸都不敢看的百济人,现在似乎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唐人。
有一些百济人甚至带着奇怪的优越感,这让云初很是难以理解。
“百济人已经把我们当成了盘中餐。却不知他们已经被你烹调的差不多了,你的饕餮盛宴马上就要开始。”
云初摇摇头道:“周留城,周留城,最终百济的嵴梁,精华都会汇聚在周留城,相互毁灭。
没了嵴梁,没了精华,就连传承都要消失的百济,这一次真的要消失在天地间了。
“小小的周留城边上,两方居然纠集了超过二十万的兵马,这真的是让人想不通,毕竟,我们这些唐人还占领者一座城池呢。
还没有把我们这些侵略者赶走,就开始爆如此大规模的内讧,他们是怎么想的。
黑齿常之他们跟我们是一伙的,自然假装看不见,鬼室福信跟扶余忠他们则认为,百济的江山,可以给大唐,却不能给那些被他们压榨了数百年的农夫跟奴隶。
如果按照文雅一些说法,便是——宁与友邦,不予家奴。
所以,我们大唐人在扶余忠他们看来,就是水,他们才是山涧里的石头,不管水怎么冲刷石头,最终,石头都会留下来,而水会流走。”
钟馗道:“这样想其实也没有错。”
云初看着钟道大笑道:“对啊,谁都没有错,那么,错的到底是谁呢?”
钟馗道:“错在我们,不该覆灭百济。”
两人说说笑笑的从集市上走过,或许这座熊津城是唐军驻地的原因,在被唐军拿下之后,对这里的百济人基本上没有进行成规模,大组织的劫掠,导致熊津城的商业并没有彻底的绝迹。
不过,即便是没有遭受大规模劫掠的熊津城中,最兴盛的买卖依旧是奴隶买卖。众所周知,百姓本身是百姓最后的可以出卖的生产资料,假如他们还有别的生产资料可以出卖的话,就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也就是说,百济的社会生活,其实已经崩溃了。
百济是三韩中为一处有大量农田可以耕作的国家,身为海洋季风性气候笼罩的半岛,他们与同纬度的大陆性气候的辽东大陆的耕作条件有着天壤之别。
这里的冬天更冷,适合庄稼生长的时间也更短,所以,这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的。
在可以好好耕种的年月里生产的粮食都不够吃,每年都会饿死很多人的百济,在目前这个战火纷纷的年月里,饿死的人一定会更多。
云初今天来熊津市场,其实就是来看这里的粮食买卖到底飞涨成了一倜什么样子。
在百济人开的粮店外边看了片刻,云初就已经弄明白了粮食在百济人心中的地位。
一斗麦子一百个钱。
这就是挂在粮店外边的水牌上的麦子价格。
一个头上包着一块布的瘦弱男子,提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进入粮店之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了,肩头多了一小袋粮食,手边却少了两个孩子。
男子的衣衫看起来还算整齐,两个孩子的衣衫也算整齐,这一家人本应该是百济人中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家。
目前,就连这样的人家都开始依靠卖孩子苟延残喘了,云初相信,如果这个春天,百济人再不好好耕种粮食的话,人吃人的状况,最晚在五月份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上演。
钟馗指着那个背着粮食凄凄惨惨向前走的男子道:“他的孩子白卖了。”
话音刚落,男子抗在肩头上的粮食口袋,就被一个瘦小的人用小刀子划破,粮食口袋里的高粱,顿时就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紧接着,洒满粮食的地面,就被乌泱泱的一群人给淹没了。
没了粮食的百济男子,嘴里出野兽一般的呜咽声,拼命地撕扯地上的那群人想要保卫自己的粮食,却一次次的被那群人推开。
粮食很少,抢夺粮食的人又多,片刻功夫,地上就连一粒高粱都找不到了。
即便是这样,还有一些不死心的人,在泥土中翻找,希望能多找到一点高粱,哪怕是一粒都好。
没了粮食的男子回头看看那群看热闹的粮店伙计,再看看湛蓝的天空,突然仰天大叫道:“苍天啊,活不成了啊,活不成了啊。”
说完话,就低着头一头撞向一根木头柱子。
或许是这个人撞柱子的举动,让钟馗想起了自己在大唐皇宫金殿上撞脑袋的往事,就快速的移动身形,挡在那个柱子跟前,用手抵住了那个男子的脑袋。
男子心丧若死,大喊大叫着将脑袋向前抵,求死之心非常的坚决。
钟馗一只手就控制住了男子,对他道:“我是唐人,你愿意帮我们办事吗?”
男子松掉力道,瞅着钟馗道:“只要给我粮食。”
钟馗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工钱虽然不多,养活你一家老小还是没有问题的。”
男子道:“你先给我粮食,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云初走过来指着男子刚刚进去的粮店道:“这家店铺有囤聚居奇的嫌疑,给你二十个手下,现在,立刻,搜查这家店铺,而后,搜查所有粮店,将粮食集中到一起之后,每日在这里支大锅煮粥赈灾!”
男子听了云初的话,再看看跟过来的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府兵,眼珠子一下子就红了。
冲着云初施礼道:“卑下李成松领命。”
钟馗的丑脸上流露出一丝难看的笑意,指指那个粮栈道:“快去吧,你的孩子们正等着你解救呢。”
李成松擦试一把眼角的泪水,再次向钟馗施礼道:“请借横刀一用。”
钟馗解下横刀递给了李成松道:“如果这件事你一个人办不来,可以多找一些同伴来办,只要不嫌弃我们是唐人就好。”
李成松哽咽道:“某家七岁束就学,苦读圣贤书近二十载,自忖知晓何为礼义廉耻,直到今日为即将饿死的母亲求一口粥而不可得,不得已才卖儿卖女,已经愧为人子,愧为人夫,愧为人父。
再愧为人又如何呢?”
钟馗道:“救人吧,能救多少救多少。”
李成松再次向钟道施礼,就带着二十个府兵,杀气腾腾的进入了那家粮栈。
钟馗瞅着笑眯眯的云初道:“乱世之初,以杀人多论英雄,乱世之中,以抢占地盘多寡论英雄,乱世之末,以拯救多少人论成败。
将军,你既然开始施粥,我可以认为这代表着,这些人苦难就要过去了吗?”
云初点点头道:“大唐兵马在百济攻城拔寨,烧杀劫掠,对百济来说是一场灾难。
而后各地豪强纷纷起兵,胁迫百姓参与战乱,且相互攻伐不休,百姓死伤惨重,无力经营民生,这对百济人来说又是一场灾难。
祈活军雄起于百济北方,他们在百济打击豪强,分封土地,将原本已经麻木的百姓再一次激出来了斗志。
钟馗不知道你看清了没有,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钟馗见云初似乎有考校之意,就笑道:“没有一个愿意好好筹备生产的,统统以劫掠为生。”
云初哈哈大笑道:“百姓们已经没有了可以被劫掠的东西,就说明,他们的末日也就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