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这句话问出口,夏至敏感地觉察到,周围几个人的动静都小了些。今天田家的人故意冷落她,但是背地里却都没少看她。她们看的都是她的穿戴。
夏至之所以今天穿了这套会在田家显得很“扎眼”的衣裳来,她的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想法的。
听大丫这么问,夏至就笑了笑。“大丫姐,你说我这身衣裳好看啊。是挺好看的,不过不是我爹娘给我买的。他们哪儿来的钱给我做衣裳啊。”
夏秀才和田氏有钱也会先填给田家,即便要给家里的孩子添置衣裳,也要先可着夏桥和小树儿。她这些年就没穿过新衣裳。
夏至还记得,有时候家里得了适合给她做衣裳的尺头,田氏还会劝她让给大丫和二丫,说两个表姐的日子比她过的苦。
可看看大丫和二丫两个,穿的也都是旧的带补丁的衣裳。
大丫十四岁了,个子和夏至差不多,但却比夏至还要瘦。夏至这些日子身上已经长了些肉,看着水灵灵的。大丫却是干干瘦瘦的,一点儿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水灵样子。
听说夏至的衣裳不是夏秀才和田氏给置办的,那边田王氏和江氏就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不过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又将动作放轻了一些。
二丫就接过了话头问夏至:“那不是大姑和姑父给你买的,是谁给你买啊呀?”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前些日子上府城住了一阵子。”夏至故意略微带了些炫耀的口吻,就将她在府城过端午节的事情说了。她说府城的繁华,说府城人日子过的舒适奢侈,最后又说到自己,她还故意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饰。
“这都是我在府城住的时候买的。”
“你这衣裳和饰,都是你大姑给你买的?”江氏忍不住问了一句。
夏至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没理江氏,而是拉了小树儿一起到院子里玩。夏至自己是离开了,但显然她的话还留在外屋这几个人的心里。
江氏低着头剁菜差点儿就切了自己的手指。她停了下来,低低的声音跟田王氏说:“夏至她大姑家挺有钱。”
“你姐她大姑子家是有钱。”田王氏默默地摘着菜,“那家人特别抠,还有你姐她老公公拦着,大宝这点儿钱在他们算啥呀,从那一家就能拿够了。”
田王氏这么说着,心里深恨夏老爷子多管闲事,恨夏大姑小气知道兄弟要用钱却不肯拿钱出来,同时她还恨自己的闺女田氏,要是田氏能更有用一些就好了。
“她大姑家有钱,可是特别抠,咋给夏至买了这老些好东西?”田王氏想到问题的关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看夏至不像是撒谎。这里头肯定得有个缘故。要不,咱问问我姐?”江氏试探着跟田氏说。
方才大家一番闹腾,二百两银子只怕是难拿到手了。夏至的一身穿戴落在田王氏的眼睛里,那就是明晃晃的银子。
田王氏想了想,就探头叫了一声来娣。田氏正在屋子里和夏秀才一起陪着田老头说话,听到田王氏叫她,她赶忙走了出来。
“娘,要我~干啥活?”田氏问田王氏。
“我的姑奶奶,要你干啥活咧。”田王氏就说道。
江氏在一边就跟着陪笑:“姐,你就陪着姐夫待着,这些活计都有我和你两个侄女呢。”
田氏就哦了一声,自从她嫁给夏秀才,每次回来不仅能大包小包地带回东西来,还往家里贴补银钱之后,她再回到家,田王氏就没让她干过活。
田王氏往屋外看了一眼,就看见夏至正和小树儿在说笑。她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田氏。田氏自认为明白了田王氏的意思,她赶紧跟田王氏保证:“娘你放心,我饶不了夏至。”
“来娣,我问你,夏至那身穿戴,是上府城她大姑给她买的不是?”田王氏问。
田氏愣了愣,随即就点头。“要不是她大姑给买的,我还能有闲钱把她打扮成这样!”
田王氏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就耷~拉下了眼皮子。
江氏在一边就有些一惊一乍的:“姐,听说你大姑子可死抠,她咋这么舍得,给夏至买了这么多好穿戴?”
“她那肯定不是白买的。”田氏就撇了撇嘴,将她所猜测的夏大姑想要夏至当儿媳妇的事情说了。不过她说的非常肯定,田王氏和江氏听着,就认为是确有其事,并不是田氏的猜测。
“夏至可有福了。”大丫烧着火,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江氏就在大丫旁边,她听见这一句,就低下头来瞧了自己的闺女一眼。看看自己的闺女,再抬头往外面瞧瞧夏至。江氏的心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田王氏的心情没那么复杂,她想的比较简单。“你大姑姐家可有钱,娶媳妇看她还咋抠。来娣,你记住了,多多地朝她要彩礼。”
然后田王氏又问田氏:“这事啥时候定下来?”要是能早点儿拿到聘夏至的彩礼,那么就能用来给大宝娶媳妇了。
田氏知道田王氏的想法,她很为难。“娘,你也知道,我大姑子那人有多抠,多精。她可不会那么早下定。夏至才十二,还不能做媳妇。她要是下定了,过年过节的就得多走一份礼。”
要靠夏至的嫁妆给田大宝娶媳妇,只怕是来不及。田老头和田王氏的意思,是今年能让新媳妇进门,明年他们就抱曾孙子那才好呢。
“十二也不小了,就他们老夏家的人心眼多。”田王氏气狠狠地说了一句,“要说,他们这还是抢的我们大宝的媳妇。”
田氏没敢吭声。什么将夏至给田大宝做媳妇的事,那是完全不可能了。看现在的夏至,还有夏家前院后院一大家子对夏至的维护,她真要敢再提这件事,夏老爷子肯定就不干了。
那个时候,只怕她在夏家都站不住脚了。
这个时候,江氏就说了一句:“咱们大丫赶年就十五了,年纪倒是合适。”
田王氏听了,就瞪了江氏一眼,觉得她这说的是废话:“年纪合适,人家就能要她?那是老夏家的姑奶奶,人家要的是夏至。”
“娘,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咱家大丫也长大了。”江氏很柔顺地说道。
田王氏看着江氏:“你现在咋这么说了?以前要给大丫说亲,你都死活拦着,说大丫年纪不到。”
“娘,那不是一直没合适的吗。”江氏还是柔顺地说着话,然后陪笑看向田氏,“这要是她姑给大丫做个媒,不嫁进府城也嫁个差不多的人家,那往后咱们也能跟着借光儿。”
田王氏突然就不说话了。
夏至和小树儿在院子里玩了一会,然后又到院子外面去走了走。靠山屯儿这个地方虽说是穷,但是景色真好,山清水秀。姐弟俩在外面玩的时候,就有大人小孩远远地看着他们,但却没有靠近。
直到夏桥出来,说开饭了,夏至和小树儿才跟夏桥一起回来。
炕上摆了两张桌子。炕头一张桌子上,坐的是田老头,田大舅还有田大宝,他们陪着夏秀才、田氏,还有夏桥和小树儿都在这张桌上。
炕梢还有另外一桌,是田王氏、江氏带着大丫和二丫吃饭,夏至也得坐这张桌。
饭菜很快就摆了上来,夏至很快就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田老头那桌上是一大盆豆角炖五花肉,一个鸡蛋炒韭菜,还有一个小葱拌豆腐,就三道菜,但菜量并不少,豆角炖五花肉的盆子里明显能看见切的厚厚的五花肉片。可她炕梢这一桌上却只有一道菜,豆角炖五花肉,只看得到豆角,根本就看不到肉。
虽然夏至对切成这样的五花肉并不感兴趣,但这也足够让她不舒服的了。
而且,除了这一小盆豆角之外,她这桌就再没别的菜了。江氏在外屋忙活了一会,就端了一碗大酱进来,手里还捏着一把葱。随后田王氏也进来了,手里拿了一碟咸菜,也放在了夏至这边的桌上。
就算是平时他们自己要吃两样的饭菜,但她今天好歹是客人,这做的也太过分了吧。夏至并不在乎吃什么,但她很在乎被这样对待。
夏至就往炕头的那张桌上瞧了瞧,就看到田老头拿起了筷子,似乎就要开动了。那一桌子的人都看着田老头,只有小树儿扭过头来瞧夏至。
夏至就朝小树儿眨了眨眼睛。小树儿是个机灵鬼儿,一下子就会意了。“让我姐跟咱做一块吃吧。”
不等谁答话,夏至就已经笑着说:“好呀,好呀。”她这么说着,也没跟谁请示或者客气,自己就走到炕头这一桌,然后就站在夏桥和小树儿之间。
夏桥和小树儿当然都是往两边挪,给夏至挪出了一个人的地方来。
夏至就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她还跟桌边的人都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么做的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田老头抬起的筷子就停顿在了半空中。他撩起眼皮子盯了夏至一眼,随即就将目光转到田氏的身上。
田氏就赶夏至:“这张桌不是你能坐的,过去跟你姥坐。”
“怎么不是我能坐的呀,咱们一家不都是坐在这吗。”夏至笑呵呵地,“娘,我不想跟你和爹,还有我哥和我弟分开。”
“就分开这一会,咋就不行了。赶紧过去,你还懂不懂规矩。”田氏的脸就阴沉下来,她还背着田老头给夏至使了眼色,意思是让夏至赶紧走,别惹田老头生气。
这在田氏已经是很难得的,她也应该是意识到她已经不大管的住夏至了。
夏至却不领情,她四平八稳地坐在那一动不动,还将小树儿的饭碗和筷子拿到自己的面前了。她刚才从那桌过来的时候忘记拿碗筷了,而这桌显然没有她的碗筷。
小树儿咧嘴看一眼夏至,他就从炕上爬着到了炕梢那一桌,然后端了夏至的碗筷过来,又挨着夏至坐下了。
看他们姐弟这样,田老头的脸色就更黑了。田氏也更加着急,她指着夏至:“夏至,我还说不动你了?”
“娘,多大的事啊,你别动肝火。”夏至还是笑呵呵的,然后她就转向田老头,“姥爷,我跟我家人一起吃饭习惯了,你老不会不让我坐这桌吧。……我家后院来客人,我爷我奶都让我坐上席。”
田老头就瞟了田氏一眼,田氏羞愧的低下了头。这个时候她总不能硬将夏至给拉扯起来。夏至绝对不会走不说,如果她动手,包括夏秀才在内,大桥和小树儿都会维护夏至。
田老头就冷笑了一声,不过他并没有说夏至什么。夏至也看出来了,田老头是习惯性地端着架子,所以他只会指使田氏来管自己,他不会直接对她说什么的。
夏至也果然猜对了。
冷笑了一声之后,田老头就没再说什么,而是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的菜。这就是大家可以开动了的意思。
一桌子三道菜,很快就被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田老头吃的很少,也吃的很慢,不知道他平时就是这样,还是今天被气到了。夏家人吃饭都比较有规矩,包括田氏在内,都吃的很斯文。这风卷残云的就是两个人:田大舅和田大宝。
田大舅和田大宝不仅吃的多,而且还吃的很快。夏至几乎都没夹上几次菜,就现菜都见了底。
她看看一边的小树儿,小树儿无奈地撇了撇嘴,她在看看另一边的大桥,大桥没吃菜,就斯斯文文地吃着他碗里的饭。
菜被吃的差不多了,田老头就先放下了筷子。他似乎并不觉得田大舅和田大宝的吃法有什么不好,吃饭的时候,他还往田大宝的饭碗里夹了好几块肉,似乎是生怕孙子吃不饱,吃的不好似的。
田老头一放下筷子,夏家几口人都放下了饭碗,表示他们也吃好了。“都吃好了?”田大舅就笑着问,然后又说,“都吃好了,那我就把菜底儿给打食了。”
这么说着话,他真的拿起菜盘子,将菜底儿都倒进自己的碗里,然后还用米饭将菜盘子给擦了一遍,直把菜盘子擦的雪亮。
“平时也吃不到啥油水。”田老头在旁边说道,似乎是为了田大舅的行动做解释。
田大舅把菜底儿都吃干净了,连盘子都擦的光亮,田大宝落后一步,就显得有些委屈。
“烧鸡,烧鸡。”田大宝嘟囔了一句。
夏至这才后知后觉地现,田氏买来的烧鸡根本就没有上桌。
庄户人家的规矩,招待姑爷一般用的都是最高的闺阁,因为姑爷是贵客。今天这种情况,田家准备的饭菜本来就粗糙而且并不风声,那只烧鸡就该摆上桌。不管夏秀才吃不吃,那只烧鸡最后都落到谁的嘴里,这是一个礼儿。
但田家显然没想到这个礼儿,即便是田大宝将烧鸡这个话茬儿提起来了,他们也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田老头只是看了一眼田大宝,然后就对他说:“吃的不少了。要烧鸡,找你奶去。”
田大宝果然就去找田王氏了。田王氏本来就很晚才上桌吃饭,这个时候一碗饭还没吃完。但她立刻放下饭碗,将田大宝领了出去。
好半晌,田大宝才跟着田王氏回来,一张嘴吃的油乎乎的,似乎是擦过但却没擦干净。
应该是吃的很满足,田大宝回到屋子里,就坐在炕沿上嘿嘿、嘿嘿地傻乐。
夏至这边放下饭碗,也没在屋子里多待,就和小树儿又跑到院子里玩了。她正跟小树儿说话呢,就看见江氏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
“夏至,你跟舅妈多说说府城里的事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