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岛川空眉毛猛地一抖,握紧的拳头咔咔作响。
但很快,她呼了口气,表情又恢复了平静。
“你在故意激怒我。”她说:“你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
“我不怕。”苏明安的手,搭在了茜伯尔的肩上:“……因为我有最强的引导者。”
茜伯尔抬起眼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最强?”水岛川空冷笑:“你在逗我?”
她没想到苏明安到现在,还在虚张声势。
她着实想不到对方还有什么能翻盘的法子。她本来还想问问她妹妹的情况,但看这样子,他也不会开口。
“动手。”水岛川空对典司说。
典司长剑斩下。
“茜伯尔。”苏明安转头,表情自然地看向茜伯尔:“该出手了吧,别藏着了,不然我们都得死了。”
然而,茜伯尔依然在看着他,身子一动不动。
“……我也,没什么可出手的。”她抬起手里的猎枪,语气很淡:“用猎枪射典司吗?怕是连火焰都穿不过……”
苏明安微微一愣。
下一刻,炽烈的热度一瞬从头压下。
他是影状态,拥有属性免疫,典司的火焰剑根本奈何不了他,但茜伯尔不一样,她死了可就真的死了,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后手?
“——!”
而就在二人即将被火焰吞没的一刻,一抹黑影猛地闪现。
它张开羽翼,挡在了他的面前,身上没有任何防御措施,像是随时都会被火焰湮灭。
但已经斩下长剑的典司,却在看到渡鸦的一瞬间神情剧变。他强行左手搭右手,猛地收回了这一剑,他被自己的能量冲击得反噬,硬生生吐出一大口血来。
“神……神使大人!”典司脸色一瞬苍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的身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摔倒。
羽毛被轻微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渡鸦鸣叫一声,姿态很傲娇。
它跳到了苏明安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侧,示威似的盯着典司。
“典司!”水岛川空完全没想到为什么典司会突然收手,这一剑下去,她就已经没有退路,结果他居然中途收手了。
典司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渡鸦看了一会,脸上的白胡子都在颤抖。
“冒,冒险者,我们走。”他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水岛川空柳眉倒竖,她隐约意识到,在那只黑鸟出现的一瞬间,有着什么东西,被悄然改变了。
“那是佰神大人的神使,渡鸦。”典司转身就走,毫不停留:“被它选中之人,必是如同封长大人一般,与佰神大人极有契合度的存在……无论如何,在第一部族的继任仪式前,我都不能向他出手。对不起,冒险者,我们,暂时另寻他路吧……”
水岛川空没想到,这典司对于佰神的忠诚信仰,也会成为她的不利因素。
——他竟然会因为一只黑鸟而放弃攻击。
这意味着,即使接下来再遇见苏明安,他可能都不会出手。
看着典司夹着尾巴离开,苏明安渐渐看清楚了自己的现状。
虽然渡鸦开口,叫了他“佰神大人”,但他在其他人眼里,还不是真正的佰神。他还要收集佰神的三大权柄,以及神谕里所说的能量和信仰。
现阶段,这些当地人只会因为渡鸦的存在而敬畏他,将他当作封长一般的人物,却不会真正将他视为佰神。
渡鸦鸣叫一声,停在了他的肩头。它似乎没什么直接战斗力,就连挡火都是用肉身去挡。苏明安正要和茜伯尔说几句话,突然听到“簇”的一声。
那是一枚金色的子弹。
之所以让他看到子弹的样子,是因为它被斩落,掉在了地上。
拦下子弹的,是典司,他极其精准地斩落了一枚从隔壁山头射来的子弹,没有让它射中水岛川空。
……有人在隔壁的山头进行狙击。
苏明安抬头,看见典司忽地朝着攻击前来的方向,挥手,反击!
“唰——!”
他看见了极其震撼的,山头崩落地场面。
炽白色的的火焰,如同蛟龙般,轰击在了子弹射来的方向,将那山头生生削平,数百条火舌围绕着那一剑而狂乱飞舞,将附近的天色都染得金黄。而那山头,已经连人带树不见了踪影。
位列第三的‘审判者’典司,隔着一千米的距离,挥出一剑,便生生削平了一处山头。
虽然不知道敢发出这一狙击的玩家是否还活着,但这如同神明般排山倒海般的架势,让吕树几人深刻意识到了这些前列引导者的恐怖之处。
吕树的引导者丽丽娜,还只是能聆听植物与小动物之声,操控它们发挥毒气,而这典司却是直接连人带山头全部削平。
这是绝对的实力,和绝对的力量压制。
典司收剑,再度看了苏明安一眼,叹了口气,而后立刻离开。
其实,典司心里,已经有些不想参与这次的战争。
封长,还有眼前的这个青年冒险者,都是被佰神所青睐的存在,他实在不希望与他们为敌。
……
在水岛川空和典司离开后,前往第一部族的队伍启程了。
方老师,苏明安三人,以及老妇人和她的儿子,都是这支队伍的成员。老妇人之所以加入,是因为继任仪式上,会有好心人免费分发救济食物和衣物,她拿到这一批物资,能帮助小聚落的人们继续活下去。
据方老师说,从这里去第一部族,需要至少过一个夜晚,所以,如果他们在途中没有找到密闭建筑,就需要魂石的帮助。
而这支队伍除了茜伯尔有颗能撑两个晚上的魂石,就只有方老师有一枚小小的魂石,她将这枚魂石视为珍宝,说她很不想动用。
问及魂石的来源时,她也只是沉默,表示不愿说。
时间渐渐推移到了下午,小队在小溪边休息。在苏明安观察溪水边泥土时,茜伯尔坐到了他的身边。
她拉开袍子,清洗着她满是荆棘伤痕的手臂,凝固的血块和以前结痂的伤口混成一块,看上去分外恐怖。她似乎经常受伤,对她的伤也不太关心,导致处理看起来很不及时,伤口已经恶化。
“渡鸦居然跟着你。”她轻声说着,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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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渡鸦?”
“佰神的使者而已,谁不认识,嘶……”她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痛:“……奇怪,我好像真的忘记了很多东西。”
“嘻嘻嘻,哈哈哈……”
就在他们交谈时,一蹦一跳的男人突然路过他们,扑哧一脚踩进了河里,溅了茜伯尔一身水。
见此情景,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羞怯,他挠了挠头,在原地磨蹭了一会,转身离开,身后传来老妇人不住道歉的声音。
苏明安看着全身湿透,连头发都沾了一条扑腾的河鱼的茜伯尔,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却是表情平静地将头上的鱼拿了下来,抛回河里。
“那家伙叫长生。”茜伯尔梳理着她的头发:“……是个光顾着长身体,不长智力的傻大个。他看起来是个怪人,是个诅咒濒临爆发的家伙,还很危险,对吧?”
“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危险的地方。”苏明安说。
“你的见解很不同,因为你是来自外地的冒险者,你不会知道我们这种人在诅咒爆发时,会造成怎样的危害。”茜伯尔说:“你之前的生活多好啊,黑墙外面很和平吧,根本没有我们穹地内的诅咒。”
茜伯尔以为他是来自黑墙之外的人。
而在此时,苏明安看见那男人开始蹲下身,在河边捡石子,男人特地找小石子捡,捡了还舔一舔,塞进口袋里,表情看上去高兴极了。
“他是在干什么?”苏明安问。
茜伯尔笑了声。
“……他在捡‘糖’啊。”她说。
“糖?”
“那就是他的故事了。”茜伯尔低下头,将清洗完的伤口包扎起来:“长生的故事,挺短,也挺简单,你要听吗?”
苏明安点头,听这种他人的故事,有助于他了解世界背景。
“长生他,最早的故事……应该是在他还没被放逐出部族时。”茜伯尔说:“当时,部族里有小孩子意外走失,是他发现了不对,在大半夜就顶着黑雾,把小孩子找了回来。
在抱着已经饿到昏迷的小孩子回来时,孩子的父母以为是他拐卖了孩子,抽出藤条就把他揍了一顿。他心智不全,话都说不完整,只能挨打。别人呢,也只是觉得该打,不仅该打,还该把他赶出去,因为部族里不需要这样光长身体的家伙,他那不全的心智,在他们眼里是一种危险。
后来,小孩子醒了过来,才真相大白。但打人的父母也不愿意道歉,因为长生不会说话,不会责怪他们,他们就盖着被子把事情掩了过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茜伯尔对这种部族里的小事,居然也十分了解,说话的时候,条理清晰,根本不像个没受过完整教育的孩子。
她说,她刚刚认识长生的时候,长生的妈妈从第一部族带补助资源回来,给了他一颗糖,他日日夜夜和那颗糖枕在一起,吃饭时带着,做活时放在口袋里,走路时也捏着它到处乱跑。有一天,有孩子恶作剧,偷偷把他的糖换成了石子,他也认不出,只是仍然捏着石子,和这心中的‘糖’生活在一起,舍不得吃。
然后,有一天,他的‘糖’丢了,他很难过,他的哭声,让附近的孩子听着,都笑得很开心。
还有一次,便是领居家的阿罗说,让长生去帮她采红薯,采到就再给他一颗糖。他立刻就去了,可他不知道这根本不是采红薯,而是去别的部族去偷。被逮到后,阿罗年纪小,免过了一劫,可他那大个子,却被当成教唆阿罗去偷东西的主犯,被狠狠打了一顿。
说到这里,茜伯尔抬起眼皮,看了眼那怪笑着的男人后背。
他露出一截后颈的皮肤上,有着还没消痕的鞭痕,走路时都一瘸一拐。
“……然后他的腿就被打瘸了。”她说:“他彻底成了做不了农活的负累。在发现他的诅咒濒临爆发后,就被当作没有价值的废物被赶了出去。”
或许是真的很久没有人和她说过话,在说故事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平和。
“……但被所有人误解,赶出去后,长生终于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数不完的‘糖’。”
“河边的石子吗?”苏明安说。
“嗯。”茜伯尔说:“在长生眼里,‘糖’究竟是什么,甜不甜,有没有味道,会不会磕掉牙,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想要的仅仅是他心中的,一直相信着的‘糖’的样子,是小时候他不小心丢掉的那颗‘糖’,是长大后他被阿罗欺骗的那颗‘糖’。
只要是那颗他自己认为的‘糖’,那么无论别人怎么嘲笑说那是石子,现在收了满满一口袋‘糖’的他……现在都是幸福的。”
“茜伯尔。”苏明安说:“你幸福吗?”
茜伯尔侧头,看了他一眼。
“我的幸福,并不重要。”她说:“‘成为这片穹地的神’,便是我心中的糖。不要问我想成神的原因,我知道这很困难,但,这就是我的心愿……”
银丝般的白发飘荡在她的耳侧,露出她后颈处的陈年烧伤。
苏明安忽然注意到,她靠近后脑的发上,别着一朵鲜红色的花。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将那朵花摘了下来。鲜红的花在她的手心躺着,像一团静静的火。
“这个是,有人在我小的时候,送我的礼物。”她说:“……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这么想要?难得看到你也有喜欢的东西。我以为你只会呆呆望着远方。”
“……我是在思考。”
“是吗?我也没看出你思考出了什么玩意。”她朝他的手心里塞了一枚花种:“穹地的花一般很难开花,这里有极其严重的污染。不过,这种花是例外,它叫‘咒火’,是一种很珍贵的花,具有一定的抗火功效,能够有效地阻拦火焰。
它的花语是,‘等待’和‘希望’。它不需要阳光,不需要雨露,只要跟在人的身边,长久地伴随着人,在经历了一定的岁月之后,便会开放。
——如果喜欢,你就拿去吧,放在口袋里,还是串在手上,都可以,不过我提醒你,它至少需要五年才能开花,我估计你看不到了。”
“能看到的。”苏明安看向手里的种子:“我能看到花开……就像你一定能看见大海。”
茜伯尔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她怔怔地盯着流淌的小溪,似乎在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