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儒略历,现在已经进入844年的一月份。
阿基坦地方并没有出现北方人设想的那种苦寒,此地整体的感觉,更像是北方峡湾的深秋。
当大面积的积雪融化后,麦西亚军的营地周围恢复它该有的墨绿色,克兰河变得湍急了些,而持续的北风依旧告知着军队现在是冬季。
欧洲的大环境是缓慢升温,其中虽有波动,在宏观上现在仍处于升温的过程里,比起一百年前,阿基坦当地的冬季更温暖一些。
本地所谓的冬季温暖,使得每个冬日清晨都从浓密晨雾开始,当地人适应了这种阴冷潮湿,对雷格拉夫等北方来客而言,他们只能忍受并习惯它。
浓雾不是好东西,尤其对粮食的贮藏有危害。
为此波瓦蒂尔城内的粮仓都有岩石地基,成麻包的麦子堆在高处,只为尽量避免潮湿腐坏,但腐坏依旧是不可避免的。
总会有一些粮食腐朽掉,如此粮食只要用作牛羊的饲料。它是不可能用来饲喂娇贵的战马,开始进入备战状态的伯爵伯纳德,他已经开始用上好的燕麦配着草料喂养己方的战马了。
在浓密的晨雾中,一支船队正划着大桨缓慢前进中。
老埃里克回来了!
运粮队伍在将第一轮麦子运抵旧石桥营地后,老埃里克与带走的兄弟们,可是花费了一番时间安顿好后方,罢了又从香农带上一些青少年男孩,分发给他们木桨令其参与划船。
老埃里克没有办法,他发现自己重新组织的船队规模有些过大了。
哪怕是一般的驳船,用它渡河一次仅能运输四五人,单纯用来运输粮食,一次放上五六个麻袋轻轻松松。
驳船之间以缆绳串联,它们连带着把首的长船,可有十条船连在一起,虽然是空载的,水流缓慢冲刷之下,划桨的人们仍要克服很大阻力。
再说,现在正在快速融雪。
老埃里克硬是组织了近二百人,但对于那些临时喊来帮忙的大男孩们,他们本没有资格加入军队,现在确实在为自己的领主做事了。孩子们还听说,像是自己这般年纪的北方人就已经算是“成年人”,有义务拿起武器参与部落战争,所以很多老辣的诺曼战士,小小年纪就已经上阵杀敌。
这么想来,男爵老爷虽然只有十二周岁,他在诺曼人的环境里就是一个大人。
给老爷卖命据说可以自由劫掠战利品,抢不到金银也能捡到一些锅碗瓢盆,甚至找到一双合脚的皮鞋、一件衣服。
至少,现在跟着老埃里克大人,大人的确严苛了些,一同划桨的大伙儿每天也很累,但吃饭方面从来不是问题。
有一些瞬间,老埃里克觉得自己身边尽是一些年轻的手下。只要假以时日,这些男孩都能被训练成合格的勇士。
其实在潜移默化中,香农当地的高卢部落后裔们,他们不一定变得像是诺曼人,反而更像他们的祖先——部落男子皆战士,仿佛八百年前的全民皆兵的高卢民兵复活。
他们在浓雾中前进,刚吃完煮麦子大家的精神状态很不错。
白昼时间短暂,也恰是白昼里可利用的北风最强烈。
“孩子们!现在把风帆降下来,按我教你们的做。”
得到命令,大孩子们笑嘻嘻地合力解开横桁的麻绳,捆扎的多层麻布缝制的风帆,再在他们的号子中不断升起。
风帆自升起的瞬间就兜住了风,现在无论埃维纳河还是克兰河,它的走向近乎于正南正北,天时地利之下最适合运输物资。
每个老兵带着十多个半大小子,乍一看去长船上全都诺曼人,唯有知道内情的人才清楚很多划桨者其实是本地农民。
半大的小子正处于好勇斗狠的年龄,在雷格拉夫来之前他们整体是木讷的,但随着诺曼人不断刺激下,小子们心思躁动。
仅有少数人是真正的懦夫,大部分男孩仅仅用言语刺激,再将之组织起来恐怕就成为不错战士了。
阳光之下,周遭一片开阔,仔细看远处出现一些白色蠕动的存在,那是羊群。
已经有周遭骑士领的村民赶着小羊群来放牧,老埃里克对那些家伙漠不关心,他那已经有些浑浊的衰老双眼,死死盯住南方的滨河城市。
“波瓦蒂尔就要到了?孩子们,我们直接冲过去!我们没空和当地人纠缠!”
听得命令,持续划桨的男孩们集体一声“维京战吼”,接着继续划桨作业。
波瓦蒂尔主城坐落于河湾大拐弯的半岛环境下,如同蛇一般的船队不得不做出巨大扭曲。
在吩咐继续划桨后,老兵们有的是操纵船桨、有的控制船舵,各船队开始训练有素得大拐弯。
宽大横帆强势宣布自己的存在,城墙上巡视的士兵,一双双眼睛紧张地凝视这些缓慢漂过的船队。
甚至是查理也登上城墙,亲眼看看自己开始扶持的安茹伯爵的实力。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希望从中看清一些细节,却讶异地发现船上还坐着更多的诺曼人。
“他果然在增兵,对我,应该是好处的。”查理一边看一边犯嘀咕,也清楚雷格拉夫的船队抵达后,麦西亚-萨克森联军就该大举撤退了。
说实话,查理已经很习惯雷格拉夫带着士兵驻扎在波瓦蒂尔附近,他们将要离开,自己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船队还河上逆流漂行,船上人员吹响牛角号,即是向城市致意,更是向更南方的军营宣告自己已经抵达。
老埃里克很遗憾没有参加雷格拉夫的封爵仪式,更懊恼因为很多事情的耽搁,闹得自己现在才归来。他也知道自己回来之际,面对是已经是法兰克的安茹伯爵,至于这意味着什么,应该是一个美好未来吧。
低沉的号角声有着极强穿透力,闲极无聊的人们听到它,哪怕是躺在木屋睡觉的人,也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爬起来,喜出望外地窜到户外,他们站在河畔,一双双眼睛凝视着北方,欣喜着那些长船终于回来了。
雷格拉夫与布鲁诺闻之大喜,两兄弟高高兴兴站在河畔,在他们身后还聚集着一众撸起衣袖摩拳擦掌的伙计们。
随着船队愈发靠近,他们也注意到其中有趣的细节。
“奇怪,我们在后方还留着大量士兵吗?”
雷格拉夫的自言自语被布鲁诺听到:“嘿嘿,这得问你自己。”
“该不会是你的人吧?”雷格拉夫扭头问道。
“我的人?如果真的那就太好了。”
两兄弟又交头接耳一番,才想起来老埃里克这一去是临时喊了一些民夫,只是二人没料到,老家伙居然招了一大堆人!
大桨翻飞,长船如同巨大水黾在移动,显得每条长船坐着极多的人。
实则不然,实在是船只太多给人以错觉,但每支小船队把首的长船,确实聚集了十多人。
终于,一支又一支小船队靠岸,岸上人接过抛来的缆绳,首先将最大的长船牵拉至半搁浅,待橡木龙骨垦在松软泥巴里,再陆续将小驳船拉到岸上,依次解开彼此连接。
雷格拉夫非常开心,不仅是老埃里克来得很及时,也在于所带回来的船只非常充裕。
他走向刚刚下船的老埃里克,后者见得自己的君主亲自走来,赶紧多说几句,命令那些刚刚下船的半大小子们,学着大人模样尽量站得整齐,至少在精神面貌上保持严肃。
雷格拉夫自然主要到那些青少年,他们的棕黄色头发表明着各自身份。
“你终于回来了。”雷格拉夫掐着腰,欣然问道。“一路上可遇到什么麻烦?”
“我还是来晚了!”老埃里克捂着胸膛微微躬身说道。
“你来得正是好。让我猜猜,你们一路非常平安。”
“是这样。我们甚至平静地从埃罗图斯男爵领地过路,水流湍急了些,除此外毫无麻烦。”
“这就好。”雷格拉夫点点头,指着自己的御所木屋:“走吧,我们好好聊聊。还有……你带回来的孩子们。”
“哦,这正是我要向您立刻汇报的。他们的父亲就在军队里,而且我觉得,这些崽子只要发给他们武器,很快就能成为不错的战士。”
雷格拉夫不禁再大量这些男孩,征兵的时候由于香农当地的兵源较为充沛,青少年便被排除掉,他训练的两支长矛旗队都由壮年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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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意外之喜呀。如果他们敢于打仗,我可以收编他们。”雷格拉夫耸耸肩:“我的确打算扩军。”
“哈哈,这么说我带孩子们见世面,算是正确的无心之举?”
“正是。也好,让孩子们去找自己的父亲,也省得我们花时间安顿他们。现在我要你述职,其他的事,别的兄弟自会处理。”
“遵命。”
只要简单统计,人们就估计到老埃里克是将香农地区所有驳船给征召了,以至于有民兵发现,有的驳船居然有自家的刻印。
所谓驳船平时就是用于渡河用的,如今充当渔船,现在完全成了运粮船。
民兵把自家驳船被征用视作一种荣誉,因为未来的战争,民兵们意识到,那恐怕并不是全是为了领主而战,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麦西亚王兼安茹伯爵,为了战争拿出自己全部资产,购买的粮食全军分享,兄弟们如何不誓死效忠?
民兵们高兴地迎来自己的儿子。
如果没有雷格拉夫大人,自己不过是一辈子的农奴,儿子一样是农奴,一辈子就这样了。现在,儿子的眼神里充满渴望,问及儿子故乡发生的事情,男孩说得尽是香农的大规模建设,以及自己坐在船上,与老埃里克大人一道来阿基坦见世面。
所有下船的男孩都有相似的说法,他们如真正的诺曼人划桨,没有人抱怨劳累,有的男孩已经觉得——我就是诺曼人中的小战士。
现在粮食过于充裕,持续多日的大快朵颐是雷格拉夫默许的。至于这是否是“暴食”之罪,让教士的陈词滥调都见鬼去吧!
随行的教士纪尧姆哈特,这个年轻教士回到军营后,就如普通人一般安静待着,当有民兵前来忏悔,他在坐在木屋里为民兵做告解。
雷格拉夫的军营的确越来越像小城镇,这里的一间木屋干脆在人字形房顶树立一尊木棍捆扎的十字架,它就算是随军修道院了。
另一方面,就在雷格拉夫的御所木屋,老埃里克喝了一碗热水暖暖身子,再吃了些肉干垫垫肚子后,开始面对雷格拉夫与布鲁诺,说起自己在香农的工作。
原来,老家伙姗姗来迟确有现实原因。
多亏了雷格拉夫在香农的德政,民众自发地走出家门,在下雪的日子里伐木作业持续。
旧石桥营地按照城堡要塞的规格建造,当地土质非常松软,很容易挖坑埋木桩,由此不仅可以建设木围墙,还能以木桩做地基,在上面大肆盖木屋。
这本是费时费力的工作,如果上千人自带干粮和工具而来,情况就不一样。
基于信仰,这种费体力的劳动村妇是不宜参与的,女人们充当后勤工作,香农、阿瓦内村剩下的青壮年全部投入劳动,孩子与老人也都陆续参与进来。
桥头营地必须改造为军队粮仓,待到三月份大军集结开拔,水路并进的军队必将从香农出发。
出于军事后勤的考虑,大量步兵要直接做过罗马大道,他们必须带上粮食一路向北首先抵达图尔,所需军粮就从旧石桥营地运输。
那么,拼命建设这个营地,实际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他们的劳作也不是白白出力,人员管理暂由教士们出现负责,修道院长博德亲自管理着粮食贮藏,以及劳作民夫们的口粮。
在管理粮食方面,修道院长博德经验丰富,他管理的不只是香农地区的信仰工作,连带着民生工作也都管理了。
曾经的图尔驻军就只是驻扎,唯独到了收税的时候,他们与教士们一同出面办事。
现在,雷格拉夫实际进一步向博德放权。后者并非贪婪之人,却也不是极端的苦行僧,他带领着其他修道院长,共同维持着香农当地民生正常。
至于民众现在全力参与战争勤务的事实,教士们选择忽略。他们没有看到民兵杀死杀伤任何敌人,那就不是罪过。再说,未来究竟如何博德也无法预估,他只知道要按照雷格拉夫的命令做事,自己以及后继者未来一切正常事务,就可继续正常展开。
于是,香农当地的教士们摇身一变成为“技术官僚”,支付给教士的报酬是粮食,支付给民夫的一样是粮食。
所有人事实上没有完全的自带口粮劳作,他们得到的报酬购自波瓦蒂尔,事实上就是雷格拉夫和伙计们花费真金白银购买,只是粮食规模很大足够雷格拉夫好好消耗的。
换言之,雷格拉夫正用过去三年积攒拿到战争红利,来建设自己的封地。而他组织起来的军队,将为了更大的财富奋战,如此野蛮血腥的原始资本的积攒行为,已经被赞誉为“为了阿基坦国王而战”,那就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听得老埃里克的解释,雷格拉夫深以为意:“你做得很好,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着。”
但老埃里克也有担忧:“您太仁慈了!就像……您的父亲。我们买到的军粮,您愿意把它们支付给干活儿的民夫,他们劳动量很大,每天吃得也多,岂不是……我们每天都在大量消耗粮食?”
“是这样!”雷格拉夫点点头:“所以我们必须通过劫掠勃艮第人的财富,来补充我们的损失。而且,哪怕我现在已经是安茹伯爵,我也计划给安茹当地民众以赏赐。”
“赏赐?该不会,也是免除他们一年的十一税?”老埃里克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就是这样。老朋友,你可真聪明!”
老埃里克的老脸可没有任何笑意,他急忙道:“我当然了解。你父亲都是这样办事的,你不愧是留里克的儿子。”
雷格拉夫顺势道:“我还要在当地再招募一些民兵,再就情况而言,还能从当地借一些粮食。”
“借?您何必呢?”
“嘿嘿,也是跟我父亲学的。”雷格拉夫直言不讳。
他在839年罗斯大远征的那个秋季,见到了父王发明的“国债”概念。
所谓王国以荣誉为信用,租借广大民众的财富来投入战争军需,许诺战后按照承诺返还本金与利息。此事甚至有保底,那就是如果因为某些情况无法还钱,那就免除债主的税负。
雷格拉夫知道自己去了安茹,自己初来乍到,宣布免除直属领民一年税负只是拉拢。至于能否再借到军粮,这就不好说了。
老埃里克注意到雷格拉夫微表情中的顾虑,老家伙一拍大腿,“哦看呐,你就是太仁慈了!”罢了,他拍拍自己的脑袋:“看看我们的金发!你觉得,他们敢不给吗?”
“暴力?不至于。”雷格拉夫恍然大悟,“我还是希望仁慈。”
“仁慈固然是好,不过,你以绝对武力控制当地,那些无聊的农奴敬畏你这个主人,你再给他们一些小小的利益就够了!就好似我现在,我结婚了,我妻子一家,现在全都是我的奴隶。哈哈,不过我不会真把他们当做奴隶。”
“也许的确如此。”雷格拉夫耸耸肩微笑道:“对我自己的农民严苛,我不想如此。”
老埃里克遗憾地摇摇头:“那么,你就不是一位传统是维京首领咯。你的确与我知道的一些粗人完全不同。当然,我自己是个粗人,那些崽子们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一群狗崽子,哈哈。”
老埃里克没有细说,他实际对自己招募的半大小子很严苛,尤其是划桨作业,如果有人与大部队的频率不符引起紊乱,老家伙就直接抽鞭子了。
用驯兽一般的手段,男孩们迅速有了纪律性。
男孩们却也不敢生气,他们的临时首领可是真正的诺曼人,想要和这种狠人相处,唯有自己也活得像是个诺曼人。
老埃里克其实一直疑惑自己君主身上的那股矛盾性,针对敌人,雷格拉夫真是心狠手辣,对自己的部下,哪怕只是个农奴都当朋友看。
再面对更高级的贵族,又是说跪就跪了。
自己的君主总是表现得很极端,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就像雷格拉夫那极端神奇的出生方式。
经过老埃里克的描述,香农大村与石桥营地都兴建了粮仓,即便那就是有着木桩基地的防潮木屋。而且如果必要,香农的旧军营,以及修道院的粮仓,都能再装载大量粮食。
雷格拉夫很高兴自己的粮食有处平安存放,也期待着好好看到旧石桥营地的建设成果。
既然老家伙已经回来,是时候把粮食装船、军队整训后全军满载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