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它几乎是支持一切行动的根本。
波瓦蒂尔伯爵伯纳德早已想到雷格拉夫会在有关粮食的问题上提出意见,这小子酒后的说法,竟完全应证了自己的猜测。
“你非常需要粮食么?”伯纳德捏着胡须慢吞吞地问道。
“是!如果……国王能给予我一些粮食。”说话间,雷格拉夫的双眼又瞟向了查理。
可查理哪里有粮食,虽为国王,查理到现在就剩下一小撮私房钱,如今的吃穿用度几乎完全依靠表舅伯爵伯纳德的资助。
查理当然希望这个刚刚夸下海口、自诩背后有强大势力扶持的雷格拉夫,带着其训练的大军给自己打仗。但是,如果缺乏粮草,大军总不能饿着肚子去前线。那样的话,纵使是壮汉也会饿得拎不动斧头。
更要注意的是,这群人的核心是真正的诺曼人。如果诺曼人是饿着肚子去战场,只有神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查理哼哼两声,问及伯纳德:“波瓦蒂尔伯爵大人?您……是否可以给予我们的朋友一批粮食呢?”
突然间国王用了敬语,连用词都极为讲究且正式。
伯纳德坐正身子,手肘搭在桌案,手掌托住下巴做思考状。
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试探性问道:“尊贵的麦西亚王,我注意到你应该是带着一批粮食来的。你们在城南扎营,我许可你们搭建永久性营地。难道你们现在就缺粮食了?我看不是。”
“我自然是带着一些粮食来。”
“尊贵的朋友,请您实话实话吧。”伯纳德继续试探。
雷格拉夫确有自己的底牌,而且认为自己亮出底牌后,他们无法不信息。喝了些酒的雷格拉夫颇为口无遮拦,心性使然,他不会耍酒疯更不会酒后粗俗乱语。
“我带的粮食的确不多。我在出发之前估算了一下,仅仅依靠香农的粮食,不能支持我的军队发动一场远征。”
“哦?难道你觉得从我这里得到一批粮食,你就有远征能力了?”
“当然。尊贵的伯爵……您刚刚也描述了自己封地的富裕。这里到处是家禽到处是美酒,如果可以得到您的补给,我的军队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是吗?”伯纳德眯起双眼,他看看左右再凝视雷格拉夫的脸庞,眼神中多了一份期待:“我年轻又尊贵的朋友啊!你年少而充满智慧,应该能理解,这世间的很多东西都有自己的价,甚至是人的生命。”
“您是在暗指我要给你一笔金钱吗?”
“聪明!”激动的伯纳德猛拍一下木桌,此举技惊四座。
“钱!当然是可以的,而且……我已经准备好。”
没有任何掩饰,雷格拉夫昂起头郑重宣布:“三百磅银币!我愿意拿出三百磅。”
年轻人高昂着下巴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他面色红润地看着餐桌一边的伯爵伯纳德。
“三百磅?!我没有听错?”伯纳德并未吃惊,因为数字过于离谱,他又一次本能得表示怀疑。
“就是三百磅。”雷格拉夫再重复一次。
“你……你真富有。”
“谢谢夸奖。至于粮食,您……可有对等数量的麦子?”
“麦子我自然是有的,而且非常充沛。”现在,渴望银币的伯纳德干脆直白问道:“钱呢?你是否带在身上了?”
“那是当然的。就在我大营地里。”雷格拉夫的回答也非常直白。
两个喝得微醉的人现在都直白表达出自己的诉求,一方求财,一方要粮食,双方各自拿出了对方索要之物,但这依旧是一个买方市场。
雷格拉夫早就获悉本地的贵族非常需要银币,仅仅二十磅银币就令埃罗图斯男爵欢喜,三百磅银币让喝醉的伯纳德失态,它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雷格拉夫继续高傲得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价码。
“一枚银币换二十五磅燕麦或黑麦,如果您有小麦,我愿意出高价。”
“居然是这样?”
“如何?”雷格拉夫再问。
“可以!就这样定了。”激动的伯爵直指餐厅的某个方向,“我的粮仓就在那里,只要你给我钱,我现在就能把粮食交给你。”
“钱当然有。三百磅银币货真价实,所以我可以购买你七十五万磅燕麦。当然!看在我是为了阿基坦国王陛下打仗。您……是否愿意再额外赠送我一些呢?”雷格拉夫笑嘻嘻问道。
笑意中带着催促、带着胁迫,现在查理也扭过头来看向伯纳德:“既然麦西亚王有意勇敢战斗,我们的确要为他提供充沛的军粮。这样他的军队才能取得重大胜利。”
伯纳德突然间发觉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一时间他自己还拙劣得掰着手指头来计算三百磅银币与粮食如何换算重量。
查理很欣赏雷格拉夫自信的模样,也相信这小子真的敢打敢拼,他随口催促道:“你至少得给他一百万磅麦子吧?”
“算了吧!”伯纳德一咬牙一跺脚,接着扶着桌案勃然而起。他的右拳狠狠砸在木桌,震得酒杯里的葡萄酒溅洒,也吸引了所有贵族的眼神。甚至他的两个儿子都惊惧得不知所措。
“到此为止吧!二百万磅!”伯纳德借着酒劲公然宣布。
这一决定完全超出雷格拉夫的预料,醉酒的布鲁诺亦是惊坐起。
查理也没有想到波瓦蒂尔伯爵怎就如此大方了,但若他真的拿出二百万磅麦子,肯定是一次大出血。但是查理乐见于表舅大出血,如此宣泄自己内心的憋屈。
查理干脆带头鼓掌,见得国王都鼓掌了,哪怕一时间没搞清楚情况,在场的所有贵族纷纷鼓掌,他们为波瓦蒂尔伯爵的土豪行为喝彩。
话已说出口,在场的均是身份高贵的证人,现在伯纳德向收回承诺已经不可能。
伯纳德稍稍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口无遮拦了。
可惜“拿出两百万磅麦子”已经公开宣布,他又咬着牙攥紧拳头,再恶狠狠瞪着依旧昂着下巴的雷格拉夫,暗示对方必须支付更高的代价。
再沉静了一番,伯纳德又道:“我可以给你二百万磅麦子!记住是二百万磅!我要立刻看到银币,尊敬的你……可不要那次品来糊弄我。”
雷格拉夫立刻回答:“我断不会骗人,埃罗图斯男爵可以作证。三百磅银币,每一枚都印刻着查理曼的光荣头像。”
“那好。但如此多的麦子……”伯纳德本想说支出这么多,恐怕粮仓都快搬空了。固然可以得到一笔现金,钱不能当饭吃,在短时间内,波瓦蒂尔城将余粮告急,这种行为自己是在冒风险。
try{ggauto();} catch(ex){}
伯纳德想了想,干脆把更深次的诉求挑明了:“我会收下你的银币,也会立刻给你粮食。但是你得到的粮食太多了,三百磅银币真的够了吗?我不会再要你的银币,在未来的作战中,你也必须履行承诺。你必须坚决效忠阿基坦国王,坚决攻打国王制定的敌人。”
“可以。所以,我们的敌人是谁?”雷格拉夫果断看向查理:“针对奥尔良的作战恐怕要终止了。下一步是谁?攻击巴黎?还是向东攻打勃艮第人?”
对于查理而言,巴黎意义非凡!
想要做“法兰克人的王”就一定要夺下巴黎。
巴黎是法兰克人最初宣布建立的都城,克洛维作为法兰克人的第一代国王定都于此,一个真正的法兰克国王,手里就必须拥有这座城。
虽然加洛林王朝在帝国境内确定了多座都城,国王也在一个个城市间巡游。如今帝国分裂已是既成事实,亚琛已经遭遇劫难,且它始终是洛泰尔拥有的城市。
放眼望去,查理发现自己若争取到巨大权力,一定要在法兰克人传统活动区内选一座城,亦或是再造新城来作为自己的都城。
巴黎,不但是务实的选择,亦是象征意义巨大的选择。
但是现在全力攻打巴黎,他估计这群阿基坦贵族们并不会用心。
在面对巴黎的战线上,两年以来图尔的罗贝尔一直带兵作战,勒芒已被其拿下。如今罗贝尔成了图尔伯爵,查理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种私自行为,若是继续支持他,自己这个阿基坦国王岂不完全是傀儡了?
再说,继续给予罗贝尔以恩惠,估计会引起阿基坦与图卢兹两大区域的贵族们集体不满。
查理不能坐看罗贝尔做大,也不满于自己被南方贵族们控制,更要考虑勃艮第人以及被赶走的王叔丕平二世的战争威胁。
阿基坦与巴黎隔着一个好战的图尔,勃艮第人却是近在眼前。
查理干脆直指餐厅的东方:“本王意已决,要打勃艮第。”
“那就打勃艮第!”雷格拉夫回答极为干脆。
“好!打勃艮第!”伯纳德猛地拍打木桌。
由他带头,所有贵族们敲打起餐桌,鸡骨震得乱飞,葡萄酒洒得到处都是。他们的举止毫无优雅得体可言,人们嘴里喊着“勃艮第”,就仿佛勃艮第势力已经还做散落满桌的鸡骨与红酒,就仿佛他们如饿狼一般将勃艮第啃食得就剩下仅剩碎肉的残骸。
不仅是酒精刺激,仅对于阿基坦而言,北方的帝国派贵族属于疥癣之疾,东方的勃艮第自古以来是心腹大患。
因为,勃艮第王国是被法兰克灭国的,查理曼为了治理勃艮第的反复反叛将之一分为四,结果,勃艮第人还是以五花八门的手段意图把已经灭亡的王国再凝聚起来。
如果勃艮第王国复国,它会攻击谁?
沿着第一、第二阿格里帕大道,两条道路通畅的罗马古道,勃艮第人可以疯狂进攻阿基坦。若北上绕行高卢大道,还能攻打奥尔良、图尔等纽斯特里亚地区,那就不是阿基坦方面要考虑的了。
在攻击某个敌人的问题上,现在的查理与阿基坦诸贵族的利益是完全一致。
他们敲打桌子欢呼不止,整个餐厅陷入长久喧嚣欢愉。
终于,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查理看看左右,继续赞誉雷格拉夫的勇敢决定,再公然宣布:“麦西亚王在法兰克的身份仅仅是一个香农男爵,这不合适!本王决定,赏赐雷格拉夫为安茹伯爵。雷格拉夫!就是安茹伯爵!”
这是告知而非商议,不过关于此事,伯纳德早已获悉此时,还目睹刚刚雷格拉夫的冒冒失失的索要,他乐见于此时成真。
作为大贵族,伯纳德公开附和:“好啊!勇敢的雷格拉夫当拥有安茹。”
有人带头,在场的贵族也都附和起来。
雷格拉夫想拥有安茹,刚刚也直白得说明了自己的诉求。
现在的查理的态度极为认真,他将所有事情都串在了一起,使得这场国王的宴席真的成了一场贵族们团结的大会。
渐渐的,一个逻辑链已清晰浮现。
雷格拉夫的军队将参与攻击勃艮第,他就需要大量粮食与更多士兵。粮食可以由阿基坦出,至于新兵……此时当有雷格拉夫尽量独自完成。
查理有权赏赐其安茹爵位,同时赐予的也是其在当地的征税权、征兵权等一切权力。
反正安茹是曾经的图尔伯爵雨果三世在十年前内战伊始时抢来的,新的罗贝蒂亚家族继承图尔,这就直接导致了安茹没有了合法继承者。
虽然安茹属于纽斯特里亚的一部分,作为如今帝国南方的统治者,查理可以把安茹赐予任何人。当然这种赐予只是名义上的,想要得到它,还需要当事人带着大军去接受。
其实伯纳德也想要安茹这块地,但是大大咧咧得到它后,肯定要直面图尔方面的怒气。
雷格拉夫分明是个诺曼人,由其出面进驻安茹,图尔方面如果震怒,那和阿基坦肯定毫无关系。再说,雷格拉夫这小子已经在索要安茹了。
伯纳德估计,恐怕这小子聪明的脑袋早就算计了好了,所谓得到安茹后他会饱尝来自图尔的怒气。
不过此事也要考虑安茹当地下级贵族的意愿……
伯纳德可以料想这样一件事,就是自己麾下有一群失去土地的骑士、骑士扈从。
失地骑士顿时从小领主堕落成了纯靠武装力量给大贵族打工的喽啰,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饱尝这种屈辱?
这些失地骑士几乎都来自安茹,他们的封地十年前就被暴力剥夺,因为他们的父亲战死了,年轻男孩只好逃亡。凡是能活到现在的,至少证明了他们算是合格武夫。
伯纳德不可能将自己的直辖领地分割若干,以表彰手下的这群外地莽夫。他就吊着这群家伙,许诺“谁立了大功就赐予领地”,只是何为大功,解释权在伯纳德手里。
区区一群失地骑士,领着波瓦蒂尔给的薪水,这群家伙不想干了就另投明主,想干了就好好服役,万一啥时候自己心情好了,就给个把幸运儿一片小领地。
但是这群家伙待在自己手里也不是长久之事,失地骑士们心里一直憋着怨气。他们被吊着,没有恒产、无暇婚姻,昔日的年轻崽子年龄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他们万一暴怒闹出某些乱子,或是在战场上因不满待遇突然倒戈——他们都是些自带锁子甲、祖传佩剑的精锐战士呐。
不如,把这群不安定因素都扔给雷格拉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