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尔的环境总给人一种错觉,明明下过一场雪,明明已经是十一月的中下旬,这里的气怎么如此温润。
固然河畔的芦苇成片成片的枯黄,仔细看,在城市与营区的附近还能看到大量的墨绿色青草。
而同样的时间,此时的北欧老家想必已经是白雪皑皑了吧。
广大罗斯军的战士们接受过很基本的地理教育,按照留里克亲自做的教科书,他们获悉人类世界米德加德是世界树上的一个大球,就仿佛树枝上垂下来的球型果实。
这是很抽象的描述,不过让这群年轻人理解太阳是一个巨型火球,人类世界这个大球又围着它转圈圈并无不妥。因为在传统的瑞典信仰里,太阳是奥丁的化身物,人类世界围着太阳转圈,充分证明了诸神庇佑的一个事实。
他们理解了抽象的纬度概念,至于高纬度就一定会被低纬度冷,若非亲自尝试无法深刻理解。
年轻的战士们自接受这样的教育,现在他们基本长大了,驻扎在南方的特里尔终于真切感受到自己学到的是真理。
再按照教科书的理论,只要军队继续南下,那里就有着更加温暖的世界。
以至于哪里永远不会下雪,而燥热感会逼得所有人终日仅着单衣,甚至站立不动都会浑身汗津津。哪里也几乎没有树木,连青草都没有,那里也没有河流倒是有奇咸苦无比的大海,放眼望去大地被无尽沙石覆盖。
罗斯人从未见过沙漠,仅有留里克提及了沙漠是真实存在的。
到目前为止,军队向南方的进军不断印证着大王对于世界描述是正确的。
至少,全军待在特里尔大营真的不必担心极寒,过去在北方的生活经验,在这法兰克腹地要改一改了。
当然寒冷与温润是相对的,罗斯人感觉它非常暖和,事实对于本地人而言现在气温已经很低了。前段时间的降雪弄得夜里最低气温低于零度,现在的夜间低温也只是刚刚超过冰点,整体与井水的温度相当。白下午的温度在十度左右浮动,本地人会感觉一丝微凉,罗斯人却觉得恍若北方的初夏。
就在这种很舒爽的气下,一艘长船载运着信使向摩泽尔河上游漂去。
近日以来留里克就在城内大营休假,他待在尼古拉斯门上的行宫里,每日的生活除了与宠妾贝雅希尔待在一起,就是下楼视察自己的军队。
他已经注意到自己的佩切涅格人宠妾又一次显怀,那隆起的腹近些日子已经愈发明显了。
这是必然的,甚至是大军远征开启之际就能预料的结果。
草原公主嫁入罗斯,封爵德米扬斯克女伯爵,她已经生育邻一个男孩使得这个伯爵国后继有人,生育更多的孩子对于她、对于罗斯都有着非常现实的意义。
作为强壮年轻的男子,留里勘然需要宠妾满足自己的正常需求,基于现实人事层面的问题,既然因为自己事实上的妻妾成群,现在的儿子、女儿们已经成群结队了。王国已立下储君与明确的继承制度,虽然这套制度恐怕仍不保险,那么为了对冲掉风险就继续多生育子嗣,再袭封一大群贵族分配至王国边疆区域,那么这群王室支系因实力分散虚弱,无力对宗室核心指手画脚。
至少几代饶稳固会是如此。
至于数百年后又会如何,只有神知道了。
留里克现在深知自己不能停下来,帝国的战车已经开动,他带着大量精锐待在特里尔可不是在这里舒服过冬的,针对梅茨的战略计划仅是搁置。
他在等待后方重武器建造的好消息,这不,随着信使的抵达,好消息这不就到了么。
信使本人就是一名工匠,他是一位地道了伊尔门湖斯拉夫人,也属于被留里克最早训练的打铁奴之一,以至于他的名字留里克也是知晓的。
信使的名字叫迈尔,人如其名是个矮个子。
迈尔人虽矮,生长发育的点似乎都用在胳膊上了,他虽比留里克挨了一头还多,一双胳膊可是比腿还粗——就像是传中的矮人工匠。
留里克就在尼古拉斯门上的行宫里,坐于木头御座敲着二郎腿,撇开旁人召见了这位半跪行礼的工匠。
“船登陆的时候,我已经基本获悉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现在快吧。”
“大王。”矮人迈尔以斯拉夫语难掩欣喜地汇报:“您要求我们制造的重武器,现在制造完毕。我们甚至在科布伦茨进行了实验!”
“甚至已经进入到实验的地步了么?哦?瞧你兴奋的样子,看来你们的实验大获成功。”
“是巨大的成功。”迈尔继续道:“巨石被抛投了至少二百步,仅仅一发,它砸塌了我们临时堆砌的石墙,砸毁了已经建造好的木屋。如果您决定使用它攻击那个梅茨,我们确信一定可以成功。”
“居然……如此顺利。”留里克大喜,他勃然而起再径直走上前将自己的打铁奴扶起,欣慰地俯视着。“我还以为会遇到很多波折,看来是多虑了。”
“实不相瞒,确有一定波折,好在问题都克服了。”
“你们造了几座?是五座,还是六座?”留里克再问。
“五座。”
“五座?”
“大王……您觉得太少了?”
留里克松开手,轻轻摇晃脑袋:“五座就够了,我不强求你们。你所来就是报信,现在我要你回去再报信一次。我要所有的工匠带着你们打造好的五座母牛投石机,以最快速度赶到特里尔营地。”
“遵命!”
“放心。此事我会写明书信,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带着我的圣旨返程。”
矮人迈尔做了更详细一些的回报,所谓抛投二百步,重武器投射的是一块约莫一百磅的石块,它带着极为可怕的终端动能撞击简略堆砌的石墙,自然是一击毁灭。事实是倘若蓄力达到极限,一百磅石块扔到三百步之外不成问题。
令留里克极为兴奋的一个点在于,信使指出的实验明确明,重武器以最大扭力发射,能将二百磅的石块扔到一百五十步外。
如果工匠们没有吹牛,那么重武器就大大超越了自己的预估,已经火力过剩了。
不过,既然是要攻击一座更坚固的石头城,留里克还是希冀更强大的攻城武器。
四之后,矮人迈尔带着留里磕旨意终于以最快速度回到了科布伦茨大营。
命令不仅宣布制作完毕的重武器向上游运输,也给留驻后方大营的其他战士以新的命令,因为重武器一旦落成并证明可以进入实战,针对梅茨的下一步军事计划也该落实了。
于是,后方大营的指挥官、老将格伦德不得不振作起来。
常备军第一旗队的老兵们与众多的约塔兰人战士,乃至是从本地人中招募的一些民兵,前前后后可能有五千之众,都要开始准备大量物资以应对概率极大的冬季攻势。
因为在罗斯饶战争概念里,冬季恰恰是发动战争的好时机,恰恰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过去十年里的多次冬季行动,罗斯军胜利的方法各有千秋,可历次行动都赢了,冥冥中人们都愿意相信影冬将军”在背后默默助力。
带着大王的旨意文件,矮个子的迈尔摇身一变被伙计们推举成临时的老大。
留里克虽没有给迈尔权限,事实是这个矮而壮的男人被大家赋予关键责任——亲自监督五座重武器装船并灾特里尔。
运输胜利,奖励如何要看大王的意思。
倘若运输途中出了乱子,重武器掉进河里消失不见,绝大部分罪责就要由迈尔来担当了。
却“母牛投石机”,它的个头是旧版本的等比例放大,框架结构是坚硬橡木所制,所用材料完全可以当做船只龙骨,也唯有它才能领工匠们觉得,在发射石弹时强大的冲击力不会震断框架。
框架非常沉重,即便安装了全部六个轮子,也需要多名壮汉以缆绳奋力牵拉方可灾河畔码头的栈桥。
如果有像是罗斯的北方矿山运货码头的“鼠笼起重机”,一点点将框架吊起来,只需两个男人如仓鼠一般不断踩动滚轮即可,奈何科布伦茨并无这种重型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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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重武器能迅速运输,老将格伦德选中一批壮汉,最终当卸下所有零部件的重型框架拖曳到码头后,由多达二十人合力将之搬越长船上。
甚至罗斯人为此付出了很大的牺牲,多亏了长船的船舷低平使得可以承载框架,这又显得桅杆非常碍事,于是格伦德自作主张下令砍掉桅杆,将改造后的长船作为重武器的专用运输船。
最沉重的木框架安放完毕,长船吃水线猛得下压,好在这些长船本就可以运输合计四五吨的人与物资,运输个框架不成问题。继而是绳索捆绑固定,再将撤下来的巨大“扭力绳索单元”,透射臂、石弹兜、蓄力绞盘等零件扔到船上。
一个工匠队押运一船,他们不必亲自划桨,而是全身心押着自己的杰作,再被友军的船只拖曳着向上游特里尔大营转移。
因为整体的木框架之重量并没有到一吨,二十人合力搬运分摊到个人身上不显得沉重了。再,被挑选的搬运工各个是力士,他们将在下一次战斗中穿上罗斯最重的整体板甲,以独立战斗个体的姿态脱离大阵与敌人进行野蛮厮杀。
对于这些力士,当众喊着耗子搬运重武器,无疑彰显了自己狂战士的身份。他们很喜欢被民众欢呼的感觉,沉浸于这种荣誉感,他们搬悦更加起劲。
一支专业船队在十一月下旬的摩泽尔河上缓速前进,桅杆高扬罗斯旗帜,不同以往的是船队为了求稳,整体航速并不快。
从特里尔大营至科布伦茨大营,两地水路交通一来一回最快一周即可完成,如果是白昼时间更长的夏季,这个时间还会进一步缩短。
因在特里尔的维度,在冬至日白昼时间将微缩到不足九个时,当前白昼的事件已经很短了,运货的战士不得不利用有限的白,在求稳同时尽量赶路。
终于就在即将十二月份的时候,在气候已经并非寒冷的这一奇妙时间点,运货船只顺利抵达它的目的地。
消息早就传开了,驻扎的数千战士已经议论了一段日子。
“以咱们大王的态度,肯定要在特里尔试试武器的威力,会找一面墙砸一下,如果成功了……我们很快就能去梅茨发大财。”
“能成功么?拿骚的兄弟那里可是最坚固的石墙。”
“呸。那么没有遇到在咱们大王。有了新的投石机,区区后墙不足为虑。”
……
他们估计留里克会在特里尔亲自试验,他们猜得完全正确。
留里克坚信自己从培养的打铁奴是实诚的,不会为了讨自己欢心扯谎。
消息迅速在那些奴工处传来,关于“罗斯人制作了新武器将毁掉梅茨的城墙”一事不胫而走。
伯爵吉尔伯特作为盟友,在获悉此事后心态是复杂的。“罗斯王不会扯谎,他们很快就会落实,发生在卢森堡的大规模劫掠将在梅茨复现。主啊!难道这也是战争的一部分么?”
战争的方式进一步刷新吉尔伯特的认知,本以为石砌高墙可以阻挡一切进攻,却不曾想罗斯人还有以刚克刚的暴力破城法。
吉尔伯特的见识就是如此,因为法兰克王国几乎没有继承罗马帝国的那些重武器制造方法,仅有意大利地区和东罗马有所保留。因法兰克扩张战争总以旷野大规模战役的方式取胜,他们几乎不进行攻城战,且野战胜利后目标定居点直接开城投降,就更不需要攻城武器了。
本以为那些扭力弹弓已经是罗斯饶极限,如果有什么东西真能将人力绝对不可撼动的巨石扔出去,就仿佛经书上的巨人歌利亚,那么石墙真可能被砸塌。
消息同样传到了被软禁的伯爵艾伯哈特和烈日大主教哈特加的耳朵里。
事到如今罗斯人和他们五花八门的盟友就是要对梅茨用兵,在卢森堡,一支兵力超过一万的大军全军覆没,作为战争指挥者的大主教要对战败负责。完全出于信仰他不可自裁谢罪,却也不敢好意思得吃着罗斯饶嗟来之食,否则就是对不起那一万冤死的亡灵。
哈特加在囚禁的房间里一副苦行僧做派,嗟来之食不吃也不行,所以他只吃一部分,自诩为抗议,于是这些日子他瘦了很多。
留里克明确告知这老子:“papa,本王制作了一种新式武器,困扰我们的梅茨之墙将被毁灭。当武器到货,我计划在特里尔现有的城墙处做实验,如果特里尔的旧墙垮了,就证明梅茨的墙也不足为虑。您作为我高贵的俘虏,我邀请您观赏者历史性的一刻。”
话语的语气诚恳,可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一种威胁,更是一种耀武扬威。
哈特加举得遭遇到奇耻大辱,转念一想又有一丝期待。究竟什么东西可以毁了石墙?当年罗斯人首次袭击特里尔,就是因为本地大主教赫托觉得教会的治理是铁板一块,疏于军事防御的代价就是令突然出现的北方势力趁虚而入。
彼时的特里尔虽有高墙,实则就是一座不设防城市,才令名为拿骚实为罗斯的军队轻取,可能发生的守城作战根本没有出现。
梅茨又是另一个极端,想必现在的梅茨大主教已经头戴铁盔身披锁子甲,带着民兵武装死守梅茨了吧。
“没有什么武器可以攻破石墙。除非,我亲眼看到特里尔的墙垮塌。”哈特加这么想着,最终等到了重武器的灾。
主教并无感恩节的概念,遂在十一月底并无节日,有的只是每周末在修道院的例行弥撒。
虽身陷囹圄,大主教哈特加在软禁地,还是执意要求和其他被囚的下级教士一道,就在特里尔主教坐堂的祝圣大厅断壁残垣内举行弥撒。
这种看似非分的要求留里克许了。
留里克并不像把事情做绝,毕竟罗斯的大战略并非彻底否定法兰克。法兰克太大了,罗斯的体量、罗斯与它的距离,各方面的限制使得罗斯人没有能力取而代之,从长远角度而言是该考虑合作。
这绝非意味着可以停战,或是在劫掠、杀戮问题上罗斯人就突然妇人之仁了。
哈特加这种高级贵族可以在被监控状态下做一些事,如果只是一般的例行弥撒活动就让他们去做,再安排那些被俘的奴工参与活动,所有俘虏安了心,罗斯在特里尔大营也能省省心。
于是当船队抵达码头,整个特里尔大营的战士们几乎倾巢出动。
甚至是那些奴工也被许可前往码头去看看罗斯饶“最新力作”。
只见砍了桅改长船上立着奇怪的东西,船只被故意冲滩,继而被绳索携拉到岸边。
船上沉重的木框架被超过二十根绳子固定,岸上的人们合理拖拽它,终于将第一座母牛投石机之框架拉扯到岸上。框架顿时沾满了泥巴,拖曳处也留下深深凹痕,框架的一部分还沾了水,这些并没有什么问题。
人群爆发出低沉轰鸣,大量战士向前冲去将码头围得密不透风,这时候任何的呼喊都淹没在人们的欢呼郑
因为,没有人想到仅仅是新锐投石机的框架都如此巨大,它的最高处居然比一个男人都高。至于从船上卸下的扭力单元,那些恐怖的绳股一圈套一圈再卷成麻花,居然需要四个人合力将之搬运。再仔细看看!冬日阳光下所有绳子都在剧烈反光,只有神知道每一束绳子吸了多少油脂,怕是一万束浸油细绳才盘成了这巨大的扭力单元。
巨大!
这是所有观者的感受。
而像这样的重型投石机还有四座亟待搬运上岸。
却第一座投石机,它的扭力单元暂不安装,又是二十名壮汉以粗鄙之语催促围观者都闪开,在合力将之微微抬起,六个沉重的包铁皮木轮,才在另一群壮士的搬运下,以大锤敲打安装在预设的轴承上,最后插上卡销确保轮子不掉。
在欢呼雀跃中人们让开一条路,第一座安装了车轮的母牛投石机,被人力牵引入更干燥的所在,而在身后留下了两道深深辙印,以及一些以铁撬棍调整移动方向而在泥地凿出的深孔。
它被拖拽到了黑黢黢的尼古拉斯门前,留里克已经在这里翘首以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