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金娜突兀地坐在这大殿中,至今为止的一切都领她耳目一新。
她年幼略怕生,头脑方面绝非傻瓜。
女孩保持安静谨慎思考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虽然对罗斯王国的情况依然知之甚少,那位把自己抱下马的高壮金发男人就是罗斯王,而这位王者竟向一位苍老的金甲男人下跪行礼。
“一个穿着纯金甲衣的老爷爷?他身后的那些熊头,都是年轻时亲自狩猎的吗?好可怕哦。可是……也不是很可怕。”
陷入小小矛盾中的女孩仅能听懂少量诺斯语词汇,似乎那位金甲老者是罗斯王的父亲?
甚至自己的养母、带兵征服整个波洛茨克的女贵族,也称呼那老者为父亲。
她的眼神又注意到,当大人们用北方语言探讨一些事情之际,自己的未婚夫卡尔留里科维奇,这个男孩不停探着脑袋意欲表现什么。
索尔金娜想要保持低调,最好不要让别人再观察到自己。
可她被卡洛塔打扮得珠光宝气,以一个漂亮的北欧着装的小姑娘姿态坐在这里,当她出现于眼前的那一刻,奥托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孩子。
她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此次罗斯顶级贵族集会的事宜之一。
奥托的宝剑已经交到留里克之手,递剑的一瞬间,一股失落感也油然而生。
奥托一直注意到跃跃欲试的小卡尔,索性摆摆手:“或许战争大事已经不必再谈。卡尔,你是想和爷
爷说些什么吗?来!快到爷爷身边。”
小男孩就等这一刻,他猛地站起身,遵循爷爷的命令嘻嘻哈哈地冲上去侧坐在爷爷身边。
奥托还能怎么做呢?
他抚着亲孙子的脑袋、脖颈、胳膊与腰,分明就是在检查这小子是否结实硬朗。
“你啊,还是太瘦了。卡尔,你注定要领兵作战,要多吃肉多吃鱼,早点变得健壮。就像……”奥托不禁瞟了一眼笑嘻嘻的留里克,又道:“就像年轻时的我。”
“可是爷爷。”小卡尔努努嘴:“你年轻时非常强壮吗?感觉……我的胳膊已经和你一样粗了。”
“小子,胡说些什么。”奥托又好气又好笑。孙子童言无忌,看看自己的双臂,因衰老导致的萎缩确实触目惊心,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自觉是说了错话,卡尔的小眼神注意到母亲瞪过来的苛责眼神。
“嘿嘿。”卡尔继续在爷爷身边磨蹭着,“我已经在努力多吃,而且我们已经征服了波洛茨克。妈妈说,等我成年了就正式成为奥斯塔拉公爵。妈妈还在波洛茨克给我选了个贵族妻子,所以几年之后我也能……也能做父亲。就像爸爸一样,很早就做了父亲。”
小卡尔有些语无伦次,说这些话语非但不觉害臊,反而认为是极为光荣之事。
“你是妻子?你母亲给你了订了亲?”奥托轻轻问道。
“就是她,我的未婚妻就在你眼前作者呢?”
卡尔小手一指
,这下本来保持安静的索尔金娜再也不能淡定。
“原来是她啊。这个女孩我还以为是你的仆人……”此事还是需要卡洛塔好好说明,奥托旋即询问起孙子的母亲:“卡洛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卡洛塔旋即在木地板上向前挪动一番身子,进一步面对奥托:“容我慢慢说明。”
所以,索尔金娜维亚切斯拉维娜真的是波洛茨克旧首领的嫡系女女性后裔?
奥托与留里克身在北方,对于波洛茨克的具体情况只能听亲历者去说明。奥斯塔拉公国被授权征服那里,女公爵卡洛塔在当地享有者绝对的权力。
如果卡洛塔说这姑娘是“旧波洛茨克公主”她就一定是了。
但这样的女孩是否高贵另当别论,能否配得上卡尔又有说道。
在这里索尔金娜像是任人打扮的布娃娃,被强者控制在手里,说她高贵那就是高贵,说她是战败者的女儿当为奴,那就是奴隶了。
在法理上,罗斯初期的扩张全是奥托所为,留里克则借助父亲的权势做作战的具体指挥者。只要奥托还活着,他在现在的罗斯王国就依然有着不小的威信。
何况儿子对自己依旧的毕恭毕敬,不止是尊敬自己是父亲,也在尊敬权势——因为留里克最初的权势来自于自己的赠予,从而得到通过一系列举措获得更大权势的机会。
“她就是一个普通孩子,既然你觉得一个战败者的女儿
是高贵的,并意欲接纳下来做我孙子的妻子。卡洛塔,你在此事有着全权,不必把这姑娘带到我面前。你……不必有求于我。”
“父亲。”卡洛塔谨慎道:“您的孙子卡尔天生高贵。他是瑞典王册封的奥斯塔拉公爵家族后裔,现在留里克的身份是瑞典王,所以您就是瑞典王之王。固然卡尔的婚事按照传统我和留里克可以做主,您是更高贵的存在,我们实在需要您的肯定。”
只有真的野蛮人才不关注名声与血脉。
虽一度被法兰克人称之为“野蛮人”,北欧生活的一系列北方大家族可不觉得自己野蛮。
卡洛塔暗示的已经非常直白,便是希望传统瑞典世界里年纪最大的、生命尚在的老奥托来赐予索尔金娜一个名分。
并非“奥斯塔拉公爵夫人”,而是要更高位的存在。
“我可以赐予她一个新身份。留里克。”奥托看向儿子:“说到法理,你是罗斯王,也是瑞典王,此事你定夺即可。”
“父亲。还是你定夺吧,之后我认可就够了。”
“也好。现在把这女孩带上我,我要亲自瞧瞧她。”
索尔金娜一直想做个小透明,现在却被老头子捏着下巴仔细端详。
作为诺夫哥罗德地区的征服者,奥托自然是懂斯拉夫语言的。他好生检查这姑娘一番,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大孙女维利卡,也想起了王后斯维特兰娜小时候的身影。
非常奇妙的是,当被
老头子仔细端详,索尔金娜反而不怵。她从容地回答一些问题,引得老头子不苟言笑的满意。
“一个波洛茨克的斯拉夫女孩,打扮得却像是一个瑞典姑娘。既然比你我的卡尔年长一岁,暂时做他姐姐也可以。可你不是瑞典女孩,你瘦弱的胳膊无力拿剑,根本不能做一位人间的瓦尔基里。不过,你可以作为一个贵族……”
仿佛是老头子的自言自语,索尔金娜听得有些懵,至少现在她明白了这位老者就是曾经罗斯的最高统治者。
“索尔金娜!孩子!现在,半跪在我面前,如同一名战士。”
奥托突兀的命令让在场的大家讶异。
稍稍懵了一下,索尔金娜还是机械性地照做了,便如同真的战士一般单膝跪地行礼。
“你不是战士,你没有成为战士的资质。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说罢,奥托苍老的右手直接扣在索尔金娜的天灵盖,当做所有翘首以盼的人们宣布:“我!奥托!罗斯王之王,亦是瑞典王之王。册封你!索尔金娜!为波洛茨克女公爵。从此,波洛茨克与奥斯塔拉合并!我承认你,索尔金娜维亚切斯拉维娜,是我孙子卡尔留里克松之正妻。”
就算自己的老爹不做一个册封仪式,留里克也是想找个时间做一番仪式使得索尔金娜有着明确的高贵身份。
毕竟罗斯已经今非昔比,索尔金娜说到底只是战败者之女,身份自动成了
奴仆,很难说这种女子配得上自己高贵的儿子。
她至少也得是个女伯爵,留里克想不到自己的老爹怕是心血来潮,直接给了她“公爵”的名分,此举是否太拔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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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转念一想,当年的瑞典王奥列金将所有的瑞典系部族首领家族全部分封了“公爵”,无论各部族实力如何,在法理上身份地位都一样。
这非常重要!彼时几乎因战争而族灭的奥斯塔拉部族就有了公国身份,高贵地位摆在这里,使得奥斯塔拉在罗斯的控制下快速复兴、乃至授权其对外扩张成为可能。
甚至,现在奥托册封索尔金娜为女公爵也是神来之笔——这样,波洛茨克就成了罗斯王国的封城,国王有责任义务去保卫波洛茨克免遭斯摩棱斯克军队的蹂躏。
或许奥托只是因为爱自己的宝贝孙子,就赐予孙媳高贵身份避免孙子蒙羞而已。
有着更深刻思考的留里克果断认同老爹的主张。
大殿里其乐融融,一位高贵的女封臣应运而生。
奈何当事人的索尔金娜尚不理解自己身份的巨变,男人女人尽是爽朗笑容,自己紧张的心也彻底舒缓下来。
索尔金娜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这是毋庸置疑的。
好在她才八岁年龄尚幼,现在开始学习文化知识根本不算晚。
留里克也是才获悉,这个女孩的父母都在战争中死在了841年的战争,在那场战争中罗斯的立场就是十足的“入侵者
”。
现在真可谓此一时彼一时,波洛茨克已经完全纳入罗斯版图,经历过战争后当地似乎就剩下一众顺民。
他们真的是顺民吗?友善的彼此关系需要通过一些大事件为契机进行勾结,而最好的契机不是别的,正是组成联军去联手攻击他者。
现在可好,瓦季姆引兵来犯,留里克瞬间多了一个出兵的理由,所谓“保卫罗斯封国波洛茨克公国”。
故而随着索尔金娜有了明确的封臣身份,新波洛茨克堡垒的守军,要占领军摇身一变成为同盟军。
可新波洛茨克堡垒在遥远南方的西德维纳河畔,就算罗斯骑兵要救,也不是三两天即可杀过去的。
好在当下是特殊时期,罗斯常备军根本不存在集结成本,因为大军在秋收之前就基本处在集结整训状态。
卡洛塔带着两个孩子暂住在诺夫哥罗德城内,她与王后斯维特兰娜交心地聊了聊,回忆一番过去曾一同生活的日子。
小卡尔是要称呼王后为姨妈的,于是索尔金娜在异域也多了一位姨妈。
一切都是新颖的,置身于一座巨大的有厚重围墙保护、有大军扞卫的大城市,索尔金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就在以前,即便她的确是旧日大首领的孙女,落后的生产生活方式并不能确保波洛茨克的土生贵族锦衣玉食。像是她这样的女孩,也要与其他的村姑一样,小小年纪就要参与集体劳动。
反观住在诺
夫哥罗德的罗斯贵族们,生活已然锦衣玉食。
当白天册封之际,斯维特兰娜带着儿子奥斯本在做别的事。虽不在场,在获悉索尔金娜的新身份瞬间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今日的索尔金娜,大抵就像是过去的卡洛塔。
波洛茨克在哪里?据说那是遥远的南方,是比罗斯内陆最南方的据点维捷布斯克堡垒更加遥远的存在。以跑死马的速度从维捷布斯克抵达诺夫哥罗德,少说也得一周不间断狂奔。
足够的空间距离暗示了一件足矣使斯维特兰娜安心的事,所谓当虎头虎脑的小卡尔继承公爵之位,这小子就不得不经略王国的南方,使得他的势力完全离开了罗斯王国的核心区。
自觉完全不需要戒心,美丽的王后对做客的姐姐卡洛塔,以及她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有的尽是关爱。
房舍木墙的青铜油灯点燃,由房梁垂吊的吊灯三十二尊油灯跳动火苗赐予房舍更亮的光明。
这是诺夫哥罗德王宫的一座片方,它并非正式的房舍,足矣供贵族们度过一段温馨自在的家庭生活。
斯维特兰娜备下一顿晚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姐姐,她已经获悉战争突然爆发,并非罗斯主动进攻,而是逃跑的旧敌瓦季姆突然现身。
她就是十年前战争的亲历者,身为白树庄园贵族的小女儿,打扮得好似瓦尔基里,在被编入罗斯军队后亲手操纵十字弓参战。
这段王室使得她与卡
洛塔能够同仇敌忾,毕竟经战俘之口得以获悉那个瓦季姆的野心太大了,竟妄图带着斯摩棱斯克的克里维奇社群征服整个北方。
美餐摆在桌案,那是筛过的细面做成的鹿肉酱拌面条,还要浇上酸菜汁提味。
另有熬煮的浓稠奶酪蘑菇汤、淋了蜂蜜的糕点,乃至酸甜多泡沫的黑麦格瓦斯。
这并非多丰富的美餐,在斯维特兰娜看来不过是日常家宴罢了。这对索尔金娜是强烈的精神刺激,来自蜂蜜的过量甜味深深刺激着她的心,以及面条这种奇怪的吃食,不劳别人教,好吃的东西只要吃上一口就欲罢不能。
小姑娘抓着木叉戳进填满大碗的面条大快朵颐,人生第一次塞了满肚子的碳水化合物,在这强烈的碳水刺激下,很快极为强烈的困意袭来……
的确,持续多日的骑马行军,小姑娘能坚持到现在还不沉睡已经很不错了。
索尔金娜昏昏欲睡,吃饱了的卡尔情况也一样。两个孩子凑在一起,顾不得饭桌上还摆着餐食,依偎一起躺在鹿皮毯子上,见状,斯维特兰娜唤来佣人,于是一张花布毯子暂且盖在两人身上。
哥哥姐姐因为劳累都睡着了,想和两人玩耍的小奥斯本无奈只好撅着得继续坐在母亲身边,不一会儿这小子也犯了困。
“嘿嘿,孩子们都睡了。我们还要继续等留里克吗?”卡洛塔笑呵呵问。
“他?”斯维特兰娜故作难堪地撇撇
嘴:“战争之事的确紧急,也不至于留里克如此着急吧?就在夜里突击整顿他的兵马,好似明天早晨就要出兵似的。”
“确实很着急。我恨不得罗斯骑兵立刻出动。至于这两个孩子。”卡洛塔看了一眼熟睡的两人,“卡尔和索尔金娜可以留在这里。我可要拜托你帮我好好照看呢?”
“这倒没问题。我很懂战斗,卡尔还不足以上战场,就算这个索尔金娜有了贵族身份,她可不是女战士。只是卡尔作为留里克的儿子,这小子万一嚷嚷着要去打仗。你……怎么办?”
“我就令他待在诺夫哥罗德。”卡洛塔耸耸肩,“儿子不在身边,我就可以无所顾虑地战斗。”
“你打算何时出发?希望在诺夫哥罗德逗留多久?我会拜托我哥帮你把军需快速凑齐。”
“谢谢了。”卡洛塔一脸满意:“这就要看留里克何时准备好,显然你最了解他。”
“可能最多三天,罗斯骑兵就会南下。留里克得到北方大神庇佑,军队所到所向睥睨,任何的风雪都不能阻挠这场冬季战争。我就恭祝姐姐你,还有我的留里克……取得决定性胜利。最好把瓦季姆俘虏,如若不行,就把他的头颅斩下。就先所有瓦良格人说的那样,用大敌的头骨做酒杯。”
很难想象这样嚣张的话是从纯粹斯拉夫血统的王后斯维特兰娜嘴里说出,卡洛塔听得很
提气,极为满意。
“怕是你也恨不得亲自上阵,杀了那个瓦季姆吧。”
“十年前让他逃走,酿成今年冬季的战争。唉……”斯维特兰娜不禁勾下头扶着自己正逐渐变大的肚子:“奥斯本需要一个弟弟。我现在只好静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