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禾将这段时间以来,驭妖谷的变化告诉了洛锦桑。
洛锦桑闻言,沉默许久。
“云禾呀,恕我直言,我帮你偷药没问题,我捯饬捯饬,说不定还行,但你要我帮你把鲛人偷出去,这可真的是没有办法呀,他那么大一只呢。”
纪云禾沉默。她并没有打算让洛锦桑去把长意偷出来,她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要带长意走,她现在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云禾呀,你要不,和林昊青合作一下,如果你们能一起把林沧澜杀了,那到时候解药还不随便你找,林昊青也许诺你自由了呀。”
纪云禾摇摇头:“风险太大。一是拿不准林昊青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二是……我拿不准,现在的林昊青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意思?”
纪云禾看着洛锦桑,笑道:“你看,林昊青和我说这话,或许有两个阴谋呢,第一,他在诈我。说着与我去杀林沧澜,但并不动手,而是背地里使绊子,让林沧澜现我要谋反,从而除掉我。再者,他真有本事杀了林沧澜,也不一定会信守承诺放过我,狡兔死走狗烹,杀父都行,杀我有何不可?”
洛锦桑听得有些愣:“也是……不过,他就不怕你把他的阴谋告诉林沧澜吗?”
“林沧澜自负。他一直以来就想将林昊青变成这样。自己一手养出来的人,他心里会没数?若是真有那天,林沧澜死在林昊青手上,那老头子怕是骄傲得很。而在那天之前,只要林昊青不动手,他就会纵容他。在老狐狸心中,这驭妖谷,本就是他们父子二人的天下。而且……”
纪云禾顿了顿,“林昊青也笃定,我不会告诉林沧澜。”
“为什么?”
“我对林沧澜的厌恶,这天下,林昊青最懂。”
纪云禾忍不住自嘲一笑。
所以林昊青说她变了,她也因为对一个人的厌恶与仇恨,变得和他一样丑陋。
满心算计,左右踟蹰。想要报复,却也舍不了眼前的苟活。
真是难看得紧。
“怎么选都是错……”洛锦桑皱眉,“这样说来,若非将他们父子二人都除掉,便没有最安全的办法了?”
纪云禾沉默。
洛锦桑确实眼珠一转:“哎!对了!不是还有朝廷大国师顺德公主吗!咱们可以借刀杀人呀!”洛锦桑兴冲冲的拉着纪云禾道,“顺德公主不是其愿有三吗!现在就差最后一个了,你把那鲛人驯服,交给顺德公主,让他给顺德公主带话,道出林沧澜多年阳奉阴违,私自用妖怪炼药……”
林沧澜给纪云禾的药,便是从这些妖怪身上炼出来的。
纪云禾先前没打算告诉洛锦桑,是有一次她做错了事,林沧澜不给她当月的解药,她在房中毒,恰逢洛锦桑回来,看见了她的惨况,方才知晓。
“你让鲛人,把这些事告诉顺德公主,然后再泼林昊青一盆污水,朝廷最恨驭妖师明面一套暗里一套,彼时,林氏父子势必被朝廷摒弃,而你可以顺理成章的坐上谷主之位。”洛锦桑道,“那时,你可能才算是真正的获得安全和自由。”
纪云禾转头,盯着洛锦桑:“你天天和空明和尚混在一起,他就教你这些权谋之术?”
纪云禾的神色让洛锦桑一愣,她有些胆寒的退了一步。
“不是他教的啊……他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两句的。这些……这些事,在驭妖谷不是很常见吗,利用驯服的妖怪,去达官贵人的耳边吹吹风,帮助自己做一些什么事……”
是的,再常见不过了。
但她一直以来,便不想让洛锦桑沾染这些。更不想,被自己利用的人,是长意……
“我送鲛人入宫,那鲛人呢?他怎么办?”纪云禾问洛锦桑,“你去宫里,在顺德公主身边,在大国师的监视下,再把他救出来吗?”
洛锦桑愣了愣。
她和很多驭妖师一样,根本没有从妖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我是……想不到别的破局的办法了……”
纪云禾微微叹了一口气:“总之,你这段时间,先帮我探这林沧澜那边的情况,注意观察他的起居,他总有要将解药藏起来的地方。先拿到解药。我们再谋后计。”
“好,我今天就去盯着。”
洛锦桑说着,心法一动,她身体又在空中慢慢隐去。
纪云禾披上了衣服,走到了门边。
“哎?你不歇会儿?”空中传来洛锦桑的声音。
“嗯,还不到歇一歇的时候。”
纪云禾出了门。径直向囚住长意的地方而去。
到了牢外,看守的驭妖师们都回来了,左右站着,纪云禾将他们都遣退了,独自进得牢中。
长意还在沉睡。
平静的面容仿似外面的所有争端都于他无关。纪云禾看着他的面容,霎时间,那复杂吵闹的思绪,在这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鲛人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纪云禾想,怎么能让人一见就心安呢。
她坐在长意身边,将他脑袋放在了自己腿上,给他枕一下,想来会舒服很多。
而刚将长意的头放在自己腿上,那双蓝色的眼瞳便睁开了,他看着纪云禾,眨了眨眼,散掉初醒的朦胧:“你来了。”
没有多余的话语,便让纪云禾感觉,他们仿佛不是在这囚牢之地相遇,他好似是个隐士,在山间初醒,恰遇老友携酒而来,平淡的问候一句,你来啦。
“嗯。”
长意坐了起来,微微一动腿,他一愣,双手摸到自己腿上,他腿上还盖着纪云禾先前离开时给他搭的外衣。
没有掀开那层衣服,他只是隔着棉布摸了摸那双腿。
纪云禾看得心尖一涩:“长意……抱歉。”
长意转头,眼中并无痛苦之色:“我没怪你。”
“我知道,但是……”纪云禾也轻轻的将手放到了他腿上,“还是抱歉……一定,很痛吧……”
“嗯。”长意诚实的点头,再次让纪云禾心头一抽。
她抬了手,长意忽然动了动鼻尖,他不在自己双腿的话题上纠缠,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血腥味?”他转头,俯身,在纪云禾脖子处轻轻嗅了嗅,微凉的呼吸吹动纪云禾脖子边的细。
纪云禾微微侧了下身子。
长意开口问她:“你受伤了?”
“小伤。”
“血腥味很重。”
纪云禾动了动唇角,脑海中闪过的确实昨日夜里,她看到长意被挂在墙上的画面。
她的伤,哪算得上血腥味很重……
“没事,皮肉伤。”
“痛吗?”
纪云禾张嘴,下意识的想说不痛,但触到长意真挚的目光,这一瞬,好像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再难说出口来。也是这恍惚间,纪云禾觉得,自己的逞强和坚硬,都是不必要的。
“痛。”
破天荒的,她心中的铜墙铁壁忽然豁开了一个口,她终于把这个字说出了口,“痛的。”
不说,是因为不值得说,而此时,纪云禾认为,面前这个鲛人,是值得让她喊痛的。
像是要回应她。长意有些艰难的抬起了手,落在她的头顶,然后顺着她的头,摸了摸,从头顶,摸到她的尾,一丝不苟,像孩子一样较真。
“摸一摸,就好了。”
纪云禾看着长意,感受着他指尖的微凉,鼻尖倏尔有些酸涩了起来。
哎……
大尾巴鱼,真是笨呀。
而此时的纪云禾,也认为,自己大概也是被笨病传染了。
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自己的伤,真的在这种“摸一摸就好了”的“法术”中……愈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