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瑟琳娜,晨伊慢慢坐回御座上。
仰头可见高悬于空的青铜门。
他拨弄复活镇,终于看到卡西姆静静地站在暗室里,面对着不知多少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魔法傀儡。
蜂烛火光摇曳。
“我想拥有人性...吾王之王,请您回应我。”
晨伊将复活镇暂停。
自己不曾想到,自己所见到的卡西姆,其实是一具魔法傀儡。
“推演一遍吧。”晨伊喃喃道。
他想要推演一遍,再做决断。
复活镇的虚影凝聚而出,晨伊撑着脑袋,看着复活镇的虚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运转。
“渴求拥有人性的卡西姆,在最后一次祈祷后,弃绝了吾王之王,加入异端修会,皈依邪神。”
晨伊把手按压在眉心上。
所谓最后一次祈祷,便是卡西姆眼下这一次。
很快,晨伊便看见那超自然般必定出现的手稿,它由异端修会的修士交予卡西姆的手中。
“学院解散,卡西姆与伊德莱、罗曼共同组建三人结社,期间也对自己发出了邀请。”
“自己并没有加入结社,三人结社着手手稿破译工作,而伊德莱、罗曼受其蛊惑,尽数皈依异端神。”
“一年后,异教的王裔途经复活镇朝圣,无意间撞破男爵向真教主神祈祷。”
“一个月后,自圣地而来的察经院逮捕了男爵,控诉他亵渎神明的罪行。男爵惨遭处死。”
“几乎同一时刻,手稿再度被破译,依旧是那前半句:男爵将死于信仰。”
晨伊看见卡西姆高举手稿,入魔般惊叹异端邪神的威能。
“男爵死后,异教徒们接管复活镇,罗纳德被赶出城堡,流落街头,卡西姆收留了他,邀请其以数理帮忙构筑神秘模型。”
“真教徒们没有逃脱被强迫改信的命运,王裔在此设立察经院,审判一切不信罪名,大量真教徒被贬为奴、剜去双眼,复活镇一夜间成为异教城镇。”
过程依旧是相似的,晨伊屏住呼吸,看着那发生过无数次的人间惨剧。
“卡西姆与罗纳德,两个狂热者,痴迷于召唤邪神之事,其余两人受其鼓动,四人割腕流血,企图建立联系。”
晨伊瞳孔一缩,他看见卡西姆把培养罐里乳白色的蠕虫一个个夹出来。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他还是认出那与自己**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自己喝下的魔药,不是巫师调配的,而是卡西姆。
晨伊心头渐起杀念。
推演的时间流速很快,晨伊眨眼间便看到联系仪式被打断,沟通邪神的降临符印彻底崩碎。
那是这个推演里的自己所为。
“卡西姆没有被‘我’杀死,他仿佛得到什么启迪,迅速与异端修会切断联系,重新皈依巨王教。”晨伊讶异地看着这一切。
“三人结社并不理解卡西姆的做法,在激烈的争论后,伊德莱与罗纳德站在卡西姆一边,坚决信奉邪神的罗曼被逐出秘密结社。”
“在卡西姆的带领下,伊德莱、罗纳德,三人全心全力地破译巫术手稿的下半句。而此时,真教徒的起义爆发了。罗纳德在推导公式时被暴民杀死,伊德莱亦不能幸免于难,卡西姆趁混乱之中带走几年总结下来的关键手稿,逃出生天。”
“这一回,异教徒与真教徒们互相屠戮对方,血与火之夜,每个人都沉浸于厮杀之中,最后,真教徒艰难胜利。真理军再度到来时,复活镇的活人已所剩无几。”
“最后一位异教徒,卡西姆,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没日没夜地翻阅古籍,破译那巫术手稿的下半句。”
晨伊身体不禁前倾。
卡西姆,是破译手稿的关键?
“然而,当卡西姆即将推导出第一个单词之际,真理军在劫掠的过程中闯进地下室,卡西姆未经审判,便死于屠刀之下。”
“之后,复活镇,再度覆灭。”
晨伊凝住了眉头。
这次推演,让他确定了一件事。
卡西姆,与他的三人结社,是破译手稿的关键。
而推演告诉自己,差一点,卡西姆便能破译出手稿下半句的单词。
转机...
这是拯救复活镇的转机。
慕然把握到了这关键信息,晨伊放下虚影,转头看向暗室内,攥着圣画吊坠做最后祈祷的卡西姆。
原本犹疑剥去卡西姆生命的想法,悄然放下。
复活镇的时间回归正轨。
阖紧双眼,卡西姆仍能感觉到,那不知多少个“自己”躺在那里,仿佛被废弃的他们身上仍有怨灵,满怀怨毒地注视着仍活着的他。
“吾王之王...他们说这是受神眷的小镇,请您倾听您卑微信徒的祷告。”卡西姆攥死手上的吊坠,“他们在看着我,他们在问我,为什么我活了下来,不是像他们一样,永远死在这里。让他们宽恕我吧,我是因比他们完美,所以我才活了下来,才得以存在。”
完美的性格,完美的执念...完美的麻风病,卡西姆摩挲身上剥落溃烂的皮肤。
“我同我父亲所记得的卡西姆一模一样。”
“告诉我,吾王之王,我该像他们这般死去吗?”
“若果真是如此,那便太不公平。”
卡西姆喃喃着话语,唯有寂静的夜与之相伴。
久久寂静环绕,毫无回音。
他叹了口气,俄而,表情刹那狰狞:“吾王之王,因我是傀儡,便不配称为信徒么?!”
“在这所谓受神眷的小镇,你何以听不到我彻夜的祈祷!”
“你聋了吗?!”
“该死的东西!该死!”卡西姆扯下脖上吊坠,无不扭曲愤恨道:“经书上说你是至善至美的神,卢西乌斯下地狱去了!若这是你所为,你何不再进一步,拯救我?!”
“你没聋,因为你不存在!”
“你不存在,从来都无你这个神!你不过是婊子养的亚温人编纂出来的虚伪之物,一个凡人造的僭主!”
卡西姆憎恶地骂着,他喉咙沙哑,嗓音战栗。
“我弃绝你!你这不存在的伪神!”
“我在。”
钟吕般庄严的声音霎那敲在脑子里,卡西姆表情霎时凝固。
“你在哪,你给我出来!装神弄鬼的东西!”回过神来,卡西姆怒叱。
“我无所不在,又无所在。”
卡西姆忽地反觉自己的双目不知被什么阖上,睁不开一丝裂隙。
蜜糖香,他嗅到浓郁的蜜糖香,手里燃烧蜂烛,火苗格外温暖,烛油滴落手中,毫无灼烫。
卡西姆那难以概括的复杂情绪,只有一个单词能清晰表达。
震颤。
“不,祂不存在,你只是个装神弄鬼的东西,我知道,你也是个巫师!或者是那个搞死卢西乌斯的!祂不存在,祂若存在,何以听不见我的祈祷,祂何以存在?!”
“存在就是被感知。”
刹那间,卡西姆身体一颤,僵硬在原地。
这句话何等深邃。
“我思故我在。”
卡西姆如遭雷击,他张张喉咙,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无法说出。
存在...感知,我思...我在...一遍、两遍...成千上万遍,卡西姆在脑子里不断重复那两句话。
他感到体内某种东西在动摇,某种东西在降临,那种他一直渴求的东西。
人性。
“我皈依您...”
“我...唯一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