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受刑?”苏弥颤声问道。
邢麒麟没察觉到她前后语言的矛盾,答道:“上次偷袭医院杀死机械人,他和那些反抗军在中央广场公开接受鞭刑。”
苏弥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那痛从胸口闪电般蔓延,瞬间侵袭她的全身。
那是孟熙琮啊!那是十万雇佣军指挥官、从来战无不胜强取豪夺的孟熙琮啊!他公开接受鞭刑?他丧失战斗力从此跟普通人一样虚弱到不堪一击?
大滴大滴的泪从苏弥的脸上滑落,她双腿一软,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她整个眼前都是花的,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感觉到一阵突兀的剧痛,从腹部传来,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一下子倒在草地上。
那痛来得极快,很快又是第二波强烈袭来。她感觉到体内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就像她一直抱着侥幸心理的心脏。如果孟熙琮受苦,她的这颗心,也跟着死掉了。
邢麒麟却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他看着大片大片湿润浸染她的裙子下方,手足无措地将她一把抱起。
“嫂子!你没事吧!”他抱着她一路狂奔,顷刻便至主宅门口。他一脚踢开门冲进去,迎面便看到邢毅站在厅内,诧异地抬头看着自己。
“大哥!”邢麒麟大喝一声,“快叫医生!她突然倒下了。”
邢毅脸色一变,一把将她接过。她的身体极为柔软无力,在他怀里极压抑又极剧烈地颤抖着。他看到她的脸是从未有过的苍白,额上一片细密的汗,牙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很痛苦的样子。
“为什么突然病倒?”邢毅脸色阴沉地盯着邢麒麟,“你对她做了什么?”
邢麒麟也急了:“我只告诉她……孟熙琮的情况,她就忽然倒下了!”
邢毅一脚揣在邢麒麟腹部,他重重地摔倒在地。邢毅怒喝道:“你在挑战我的耐性!”
“浑蛋!”苏弥咬牙切齿,一拳毫无气力地捶在邢毅的胸口上,“我要生了!”
这是邢毅的机械人指挥官府邸,头一次出现手忙脚乱的情况。
自由城最好的妇产科医生,被机械人拿枪指着,不由分说地掳上飞机,不到半个小时就赶到了指挥官府邸。
苏弥被放在邢毅房间的大床上,阵阵宫缩剧痛令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全身陷在厚厚的床垫中颤抖着。
医生一看产妇竟是苏弥,大惊失色。再看机械人两大将领,如雕像般黑着脸矗立在床旁,只令他心惊胆战。他小心地掀开苏弥的裙子,脱下她的底裤。略微探视之后,他松了口气,抬头对苏弥道:“夫人,已经开了八指。你再忍忍,不要用力,开了十指就可以生了。”
忽然,医生察觉身边多了个人。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心中一惊——正是机械人安定团结宣传手册上的机械人大领,忽然站到自己身旁,低头看着苏弥的双腿间。
医生讷讷不能言,低声道:“我去准备工具。”刚要转身,手却一把被人抓住。他抬头一看,苏弥红着眼,怒喝道:“让他们出去!”
邢麒麟闻声而动,尴尬地离开了房间。邢毅还站在医生身旁,神色不动地望着面无人色的苏弥。
“你赶我走?”他沉声道。
“滚!”回答他的是苏弥扔过来的一个枕头,还有冲天的怒火。
邢毅单手抓住用作偷袭的枕头,脸色一变,刚要作,却听苏弥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乱抓,竟然一把抓住了邢毅的胳膊。仿佛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她立刻很用力地抓住了他。
过了几十秒钟,她手劲才一松。惨白的脸上,紧闭的双眼骤然一怔,与邢毅的目光对上。
“你还没走!”苏弥又暴怒了,“滚!”
医生小声地劝道:“指挥官大人……女人生产情绪稳定很重要……而且新生儿不能接触细菌……”
不等他说完,邢毅淡淡地看了一眼苏弥,转身,走出了房间。
虽然阵痛很强烈很陌生,然而苏弥毕竟扛过更痛的伤。邢毅走后,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配合着医生,开始一次次用力。
在一阵撕裂般的锐痛后,她全身力气仿佛被戳破的气球猛地一泄,她的意识也有片刻的迟缓。然后,她听到一个嘹亮甜软的声音,“哇哇”大哭起来。
她满头汗水,身体不能动,拼命探头看去。医生露出慈祥的笑容,把浑身血污的小婴儿递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夫人,您和指挥官的儿子……非常健康地出生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苏弥的眼泪滚滚而下。医生亦含泪望着她:“我为他清理一下,再为您处理伤口。”
苏弥点点头,看着医生抱着孩子在早已准备好的温水下清洗,只觉得此刻就算是死,都可以满足了。
熙琮,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苏弥盯着医生忙碌的身影,目光一刻也不能离开儿子。刚出生的小东西仿佛格外听话,在短暂的啼哭后,安静下来。医生将他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在一张医用小床上。他也不哭,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往苏弥看看,又往医生看看。
医生将小床推到苏弥身侧,转身为苏弥处理伤口。苏弥看着紧贴着自己躺着的小宝贝,乌黑的眼珠,白净的小脸,小小的嘴,仿佛这世界上最纯洁的天使。她缓缓抬手,轻轻抚摩他的小脸。他瞪大眼,有点呆的样子。苏弥知道他现在的视力还看不清自己,可她分明觉得小家伙感受到了妈妈。
当她的手指掠过他的嘴角,他微微蹙眉,那么小一张脸,像极了他父亲的样子。然后他微微转头,缓缓张嘴,含住了苏弥的手指,轻轻地吮吸起来。
苏弥吓得立刻抽回手,小东西没反应过来,又瞪着黑眼珠看着她。苏弥轻笑出声。
如果孟熙琮看到他,不知该有多喜欢。她心中一甜,在这时也不再去想自己的窘境,只觉得一切充满希望。
正在这时,房内光线一闪,高大的身影已走了进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略有些迟疑地、轻轻地将她身旁的小东西抱起来。一旁的医生慌了:“指挥官大人,刚出生的婴儿,要扶着脖子,只能横着抱。”
那人有些生疏地转换了手势,沉声道:“这么脆弱?”
医生不知怎么答,继续埋头给苏弥处理伤口。
苏弥却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抓住他结实的胳膊:“邢毅,不要伤害他!求你!”
邢毅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又回到怀中的婴儿身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初生婴儿,竟然这么小这么软。也许婴儿身上也带了她的气息,令他闻到一阵香甜的纯净的气味。
他现这孩子一点儿也不怕他,漆黑的眼珠纯净得像宇宙黑洞,没有一丝杂质。孩子也盯着他,粉雕玉琢的柔软脸蛋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甜甜的。
“他对我笑?”他有点不可思议地道。
“让我看看。”苏弥急切地道。
邢毅轻轻将孩子放在她身旁。苏弥看到孩子嘴角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抬头对邢毅道:“听说刚出生的孩子,都是无意识地傻笑。他看我们,就跟看桌椅板凳没什么差别。”
邢毅微微一怔。
这还是苏弥第一次,温柔地含笑对他讲话。
在这一瞬间,她一直以来对他的反抗和没说出口的痛恨,仿佛都烟消云散。她那白皙柔软的手,轻轻抚摩着怀中的孩子,就像同时抚摩着邢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