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德是个典型的法兰西老头，一身古板的深色西装，两只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倨傲。
他也有足够的资本骄傲。
1979年，正是他，坚持在港岛地区设立了梦特娇分公司，并通过港岛地区登陆内地，让亮丝梦特娇在内地市场发展壮大。
当时内地政局不稳，很多国外品牌都在观望，梦特娇的这一战略布局让它获得空前成功。
内地市场对诺德来说，是福地。
所以，内地进出口总公司找到他，他便一口应允与来自内地东北的一群小业主见面。
见面是见面，但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不想得罪内地的商人，另一方面，他又看不起这些小业主，觉得他们体量太小。
“先生们，女士们，不知道你们不远万里来到巴黎是为了什么事？”诺德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他吝啬的甚至没说出什么欢迎词。
坐在他对面的是外经委的佟主任和翻译小李。
“诺德先生，请允许我代表我身后这些人对您，以及对您管理下的企业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要知道，梦特娇在山城，乃至内地都是高档服装的代名词。”佟主任这套说辞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只不过当他说完之后，坐在后面的韩小东皱了皱眉。
这就是这个时代国人对外国人、外国企业的态度，说是卑躬屈膝也不为过。
如果今天是一场谈判，那么佟主任这几句开场白就把己方置于不利之地。
不过今天是由他和八卦协会的三位会长与梦特娇公司来谈，自己只是以旁听者的身份列席会议，不好插手。
翻译小李将佟主任的话翻译成法语后，诺德那张老脸上现出了很高兴的表情，任谁听到这样赤裸裸的讨好话，都会心情愉悦的。
他欠了一下身子，“谢谢你们对梦特娇品牌的认可，我很高兴你们能喜欢梦特娇……”
诺德说了一大堆梦特娇的优点。这老头夸自己倒是真下得去嘴。
“不知道你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夸了自己足足有两分钟，诺德终于问到了正题。
佟主任精神一振，“是这样的，这三位是山城八卦行业协会的会长，他们一直在经营梦特娇品牌的服装，只是，他们每次都要从遥远的羊城进货，太不方便了，而且进货的成本越来越高……”
“希望诺德先生考虑一下，能不能让他们直接与总公司对接……”
佟主任终于说完了。
韩小东都觉得有些头晕。
“对不起，梦特娇是一个正规的公司，亚洲所有事务都由远东分公司处理，所以，对你们的请求我个人表示理解，但无能为力。”诺德耸了耸肩膀，做了一个西方人惯用的摊手动作。
当小李把这句话翻译出来之后，钱强三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沮丧。
他们从东北飞到巴黎，花了这么多钱，没想到这都进了梦特娇的公司了，居然直接被拒绝，之前做的工作，花费的金钱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下意识的，三人同时回头，看向后面坐着的韩小东。
遇到困难，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韩顾问。
“韩顾问……”钱强的嘴唇动了一下，虽然话没说完，但眼神里露出的祈求已经非常明显了。
韩小东站了起来，从包里拿出几张纸，扬了扬，朗声道：“诺德先生，我这里有一组数据，希望你看过之后能改变最初想法。”
这是从山城出发前，他让钱强三人统计出的整个八卦市场五六七三个月的娇衫销售情况。
诺德睁着一双褐色的眼珠，飞快的看完了这几张纸，他的表情变了。
他真是想不到，一个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内地小城市，居然有这么可观的销售量。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几年远东公司的销售业绩这么好，原来倒有一半是这座名叫山城的小城市贡献出来的。
这座城市该有多爱梦特娇啊！
“诺德先生，现在内地正在进行对外开放，百姓对真正的世界品牌还不清楚，如果这个时候您的公司加大对华战略，我相信会迅速在内地消费者心中奠定一个优质品牌的印象，就像诺德先生在1979年做的一样。”来巴黎之前，韩小东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到巴黎后，韩小东又向熟知服装品牌的汤学文进行过请教。
“诺德先生，内地正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谁抓住这次机遇，谁就能得到一个十亿级的庞大市场。”
“梦特娇的远东公司设在港岛地区，从地理位置来说，它距离内地北部区域太远，无论是管理，还是运距，它对于我们，太不方便了。”韩小东摇了摇头，“如果一个机构或者一种方式不能适应新情况，那么就到了该变革的时候了。”
“是否重新制定对华战略，主动权在诺德先生手里，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山城是内地千千万万小城市的缩影，在缺少有效传播途径的时候，八卦市场拥有绝对的主导这个城市消费潮流的能力。坐在你对面那几位老板，可以一夜之间将某个品牌，某款衣物摆上几百上千家店的货架，同样，他们也可以让某件商品同时消失在消费者眼前。”
诺德站了起来，“先生，你是在威胁我吗？”
会议室的气氛当即便紧张起来。
佟主任吃惊的看着韩小东。他做梦也想不到韩小东居然会说出这么不友好的话出来，万一诺德先生因此生气，谈判失败，这个罪责岂不是要由他来承担？
“随你怎么想？诺德先生，真理有时候是刺耳的。”韩小东平静的盯着他，“内地会越来越开放，老百姓手里的钱会越来越多，这是一个让无数商家垂涎的大市场，所以，收起你的傲慢来。如果你继续用原来的态度对待我们，我敢保证，受损失的一定是你。”
诺德的两道粗眉高高扬起。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和韩小东对视了十几秒钟后，目光又重新集中在他手中那几张纸上，他晃了晃手里的纸，“先生，你能保证这些数据是真实的吗？”
“当然，这是八卦市场一千多商户统计出来的真实数据，他们每个人都很微小，但是汇聚在一起，却是一股让任何人不得轻视的力量，所以，诺德先生，请珍惜并重视这次机会。”韩小东非常郑重。
所有人都听到诺德从胸腔里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先生，如果这些数据是真实的，那我们可以重新坐下来，再谈谈，我为我刚才的不当言行表示道歉。你知道，人上了年纪，难念会犯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