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拓问话本就是为了试探沈黎和她身边那人的反应,自然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试探完之后他发觉自己还是看不懂。
那人修为高于他,而沈黎是毫无疑问的筑基期,但怎么好像是那人反过来在依赖沈黎,沈黎这个小小的筑基修士才是主导一切之人?
怪,太怪了!
因为看不懂,赵拓便不敢轻举妄动,他颔首道:“原来如此,那便跟沈小友没有关系。”
他语气真诚得好像真的信了。
随后他又看向周莲华,叹了口气道:“小莲,我们之间着实有太多误会,你可愿意跟我聊一聊?”
周莲华刚刚虽被赵拓问住了,却绝不意味着她愿意到他的阵营里去,在他试探沈黎时,她心中也有着阴暗的想法,希望赵拓可以惹怒那个男人,自寻死路。
可赵拓并非莽撞之人,看出对方修为看不透之后哪里会硬来,她也只能失望于无法借他人之手惩治赵拓。
如今听到赵拓的邀请,她再看了眼沈黎,见沈黎并没有要让清泽出手的意思,便只能憋着气说:“好,我们聊聊,在聊完之前,你不要动这些人。”
赵拓自然满口应允,情况不明的时候他当然不会主动出手。
他笑着说:“此处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吧。放心,我不会中途忽然动手。小莲,此刻我只想挽回你的心,你要信我。”
周莲华嘴上敷衍道:“好,我且再信你一回。”
其实她心里也笃定赵拓不敢乱来,他又不是傻子,阿泽道友还在呢。
赵拓一行人在前带路,周莲华和林家子弟并沈黎二人走在后头。
周莲华和林之意不停使着眼色,他们是不敢再当着清泽的面传音了,可眼色这种东西传达的意思着实有限……反正二人眼睛都要抽筋了,也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其余林家子弟,从始至终都是路人角色。他们茫然地被堵住,茫然地跟着走,又茫然地看着林师兄不知怎么眼抽筋了不停地揉。
落在最后的沈黎心思可就复杂多了。
如果赵拓放她走,或者不放非要让她死,那对她来说也是个结果,要么她全须全尾地走,要么清泽动手干掉赵拓。
虽然她不知道清泽现在是什么修为,但她认为从周莲华的反应来看干掉赵拓不是问题。
第二个选项又可以衍生出两条路,清泽动手时受刺激恢复记忆,她死,清泽没有恢复记忆,她离开秘境后甩掉他,活下来。
可偏偏赵拓哪个都不选,他偏说要跟周莲华聊聊。
好吧,赵拓也不是莽人,明知看不出清泽的深浅还要硬上。
一行人就这么诡异又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在场的都是修士,也没人累得走不动。
还是周莲华忍不住了,扬声问道:“赵拓,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赵拓安抚道:“就在前方了,一刻钟便到。”
周莲华往后看了沈黎这边一眼,见她和清泽还能忍,便也忍下去了。
赵拓并没有说谎,甚至都不到一刻钟,他便示意所有人停下。
而周莲华因为心事重重,并没有太注意周围环境,直到这时才陡然发觉,这里是当初他们久别重逢的地方。
赵拓指向前方一棵梨树,在这秘境中,那梨树是常年开花的。
“小莲,还记得那棵梨树吗?那是我们重逢之处。我们去那里谈吧。”他说着令他手下其余人就地修整,而他率先往梨树掠去。
周莲华神情有些复杂,她起先有些怀疑赵拓所说的找个地方聊聊有可能带他们进入陷阱,她没有戳破,因为她不怕赵拓动手,就怕他不动手。
可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然是这样。
见赵拓已率先过去,周莲华也神情有些恍惚地紧跟上去。
“刚才人多,我不好直说。”赵拓先掐了个法诀,在周围设下隔音阵,随后便抚摸着那梨树的树干,唇微微勾起似在回忆,“这是我们第一次心意相通的地方,我还记得你是如何紧紧抓着我……”
“别说了!”周莲华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腹,按照时间来算,第一次它就有了。
赵拓转过身看向周莲华,她的模样跟小时候有不少差别,但他当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在加入戮天宗的前五年,或者更多一点,前十年?他是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来一定要找到她。
后来嘛……人都是会变的。他作为戮天宗岑魄长老的徒孙,见识过太多,什么环肥燕瘦性情各异的女人,他都拥有过,若非数月前相遇,他根本不会再想起周莲华。
少年时爱恋留下了遗憾,所以这次他主动出手,让自己的遗憾圆满。
可也仅止于此了,他有更大的野心,而他的野心不在女人身上。
另一边,沈黎有些好奇那两人会说什么,便探头多看了两眼,结果清泽突然说:“这个我也会。”
随后他双手掐了个法诀,下一刻沈黎发觉她耳边安静了。
沈黎:“……”隔音阵吗?这又是她不曾进入的领域。
沈黎见清泽是看赵拓那边才说他也会,可见赵拓设置了隔音阵,便有些遗憾地说:“可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了。”
清泽却道:“听得到。”
随后他将赵拓跟周莲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沈黎:“……”幸好周莲华叫停了,不然赵拓还不知会说出什么该被和谐的话,污染四岁小孩纯洁的心灵。
沈黎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清泽,该说不愧是修为等级碾压吗,虽说现在不一定能用上百分百,但神识境界是在的,所以什么传音入密、隔音阵,在他看来都跟没有一样。
她只纠结了一小下要不要继续偷听,想到那两人说的可能不仅仅是他们自己之间的事,她便默认让清泽继续当传声筒。清泽听了会儿,复述道:“男的对女的说:我们分开至今五十一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着你,不然我怎么可能第一眼就认出你?我对你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等离开这里,我们就立即找地方隐居成婚,过我们的神仙日子。到时候生几个孩子,听着他们围着我们喊爹娘,我做梦都在梦这样美好的日子。”
沈黎评价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清泽看了眼沈黎,又复述道:“女的说:别说了,你根本就是在骗我,我当初就是被你的花言巧语欺骗了,若非如此,我怎么会跟你无媒苟合。”
沈黎点评道:“骂得好!”
下一刻她远远看到那两人抱在了一起。
沈黎:“……?”
清泽好奇地问道:“娘亲,无媒苟合什么意思?”
沈黎转回视线看清泽,半晌才说:“没有媒人就私定终身在一起了。”
清泽道:“所以这是不对的吗?”
“这个嘛……看情况吧。”沈黎含糊地说。在现代两人谈恋爱觉得合适就可以结婚,要什么媒人,但这时代不好说,毕竟是修仙世界,可能也没那么严格,寻仙镇上不是普通百姓就是低阶层的修士,她一直宅着,对修士间的婚恋规则和婚恋观了解不多。
另一边又有了新情况,周莲华一把推开赵拓,独自啜泣。
赵拓并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迎上前继续说着什么。
清泽的上一个问题被沈黎糊弄了过去,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继续给她传声。
“男的说:之前那都是误会,我也是情非得已,若不是得了尊上的命令,我怎么会来到此地?尊上要我别大张旗鼓,我只得寻找别的魔修和误入秘境的修士,我并非故意让他们送死,只是打凶兽本就危险,有所伤亡在所难免。若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那便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在清泽复述前面时,沈黎忍不住看他一眼,赵拓嘴里的尊上自然是魔尊,他得了魔尊的命令要来这个秘境中找什么?那难怪魔尊会出现在附近恰好看到她写的关于他的话本……
但她还是想不通啊,她话本里究竟写了什么,让他不杀别人非要杀她!
等清泽复述到后面,她正要评价下赵拓的道德绑架,就看到一头巨大的飞兽从山的另一头现出身形,俯身向这边冲来。
“是凶棘兽!”有人惊呼。
沈黎定睛一看,这飞兽的胸肌确实超乎寻常的发达……
凶棘兽想必凶名在外,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要么找掩体,要么举着武器严阵以待。
沈黎因为有清泽在身边,比旁人稍微懈怠一些,她往梨树下瞥了眼,周莲华已经发现了这边的状况,要过来,却被赵拓拉住,二人拉拉扯扯,倒是没有真正打起来。
沈黎有一瞬间想,赵拓带他们来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是他和周莲华再遇的地方?那或者也可以这样问,当初赵拓为什么会来这里,这里有什么?
她仰头看去,这里至少有一只看起来蛮厉害的凶棘兽。
沈黎一直都不太想让清泽动手,但此时此地,除了清泽之外其余人不是练气就是筑基,根本不堪大用,所以她只好忍下了对他恢复记忆的忧惧,没有拦他。
清泽见了凶棘兽并不慌张,唯一让他紧张的只有娘亲的安危。他抱紧了沈黎,从储物袋中取出断剑的剑刃那头,食指和中指捏着刀片,像是丢飞刀似的将断剑的一半丢了出去。
凶棘兽直接冲二人而来,见断剑袭来,它猛地向上一扬身子,想要避开,哪知那断剑像是依然有人操控,突然加速,在它才扬起一半时从它腹中刺入,又从背后飞出,绕过一个大圈,最后回到清泽手中。
凶棘兽一声尖唳,好像被惹怒,蓦地俯冲而来,小小的眼睛满是痛苦愤怒。
沈黎眼看着凶棘兽越来越近,唯一的念头是清泽失手了?
可下一刻,清泽抱着她转了个身,高大的身体将她完全拢住,他面对着她,弯腰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半空中砰的一声,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无数血肉簌簌落下,但沈黎和清泽身边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们二人一点儿都没沾染那些污秽。
在这漫天血色中,清泽的笑容纯真得就像是四岁孩童,好像只是在自己亲爱的娘亲面前耍了个小小的把戏,有些得意,又有些期待。
沈黎愣了好一会儿,呼吸也下意识屏住,等她想起呼吸,也想起要夸奖正等着她夸的清泽,他忽然轻轻皱了皱眉,似乎不适地低头靠在她肩窝,呼出的气喷在她颈侧,声音茫然又有些虚。
“娘亲,为什么我看到我戴着个很丑的面具?”
沈黎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打架打多了不行!他是不是马上要想起来了!
沈黎此刻身体根本不敢移动,只翕动着嘴唇小声说:“可能……是做梦吧。”
清泽没有离开沈黎肩侧,疑惑含糊地说:“但我没有睡着。”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日梦啊!”沈黎急忙瞎扯,“一般来说不要紧,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娘亲哦?”
清泽原本是双手扶在沈黎肩头,这会儿似乎觉得这姿势不太舒服,双手便滑过她肩膀,在她背后交叉,几乎将沈黎嵌入他怀中。
“头很痛。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清泽在她颈侧蹭了蹭脑袋,又说:“抱着娘亲才能舒服一点。”
沈黎:“……”
身为四岁稚子的意识一定要拉扯赢啊拜托了!
沈黎希望这个叫她娘亲的“阿泽”赢,便抬起双手轻轻抚摸他的背,动作柔和像是对待易碎的玻璃,同时用尽了一生的温柔说:“痛痛飞飞,阿泽是最棒的孩子,娘亲很喜欢阿泽,有阿泽在,娘亲才觉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清泽闻言抱得更紧了些,沈黎甚至觉得呼吸困难。
她听到他几乎没有出口的低声喃喃:“谢谢娘亲……有娘亲这句话,阿泽觉得以后遇到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沈黎突然有点心酸,她不知怎么几乎可以肯定,他从来没有从他真正的娘亲那里听到过类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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