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件事,在普通人眼里的发展路线可能和真实情况完全不同,也许才刚开始就已经走进了他们从没想过的另一条岔路。
这让萨菲特自认聪明的要挟变成了自取其辱。
而卡维之前最担心的舆论问题也没有进入他所设想的环节。
除了莫名其妙杀出来的萨菲特之外,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乱来。手里握着的皇后支持更像是一把杀鸡用的牛刀,还没用就轻描澹写地结束了。
其实事后细想起来也很正常,在变幻莫测的事件进展过程中,真相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其中的人的目的。
萨菲特要的是知名度和身价,乔斯金要的是报社编辑部的稳定,其他报社记者不想当出头鸟但又想要爆炸新闻,而欧仁妮想要的自然是声张女权的跳板。
至于其他民众的心态更单纯。
他们想吃瓜但也只是理性吃瓜的样子让卡维很吃惊,但如果仔细分析也不难得出结论。让他们保持理性的并不是什么理性压过感性的思维能力,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产妇好好活了下来。
在死亡率极高的前置胎盘分娩中,母子只要活下一个就足以说明分娩的成功,也足以证明卡维的能力。这时候爆的黑料就算真的是事实,人们也不会太当回事儿,时间一长也就会遗忘掉。
就好比现代的一场高难移植手术,脏器来源正规与否很难左右手术成功给主刀带来的荣誉。
卡维看着默默离开的萨菲特,回想起了之前遇到过的一台肝移植手术。手术很成功,但在取肝的时候遭到了伦理委员会的质疑,因为手术团队在给那位肝脏提供者做死亡诊断时出现了小问题。
也许是急于取肝,团队并没有考虑到这位签了捐献协议重伤患的家属感受,在取肝问题上遭到了非常大的阻力,即使最后取肝成功也一直在遭受非议。
但这不影响移植手术的成功,也不影响主刀的荣誉。可要是移植的过程出了问题,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产妇没能活下来,事情的发展说不定就会变成另一个模样。
卡维没心情去理萨菲特现在的感受,他需要尽快和胡吉尔一起向医师协会做出解释。还需要和主宫医院几位外科医生讨论接下去的手术展示内容,毕竟这才是他来巴黎的主要目的。
他挤过了周围围观的人群,准备向医院大门口走去。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用的还是正宗的德语:“口袋里有个病人,救救她......”
等卡维回过神来,再环伺四周,眼前全是乱糟糟的人影,根本分不清刚才那人是谁。
他一掏大衣口袋,里面多了一张字条:怎么又是字条。
“卡维医生,怎么了?”两名黑衣人靠了过来。
“哦,没事。”
听到“病人”这个词,卡维一改之前在咖啡馆的谨慎,决定先留下它:“你们先去忙吧,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
胡吉尔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上午,虽然周围同事没说什么,但那种无形之中的压力却无处不在。直到卡维进门那刻,他心里那块石头都没能放下来。
“我这里搞定了......”
“已经没事了?”
“嗯,放心吧。”
站在窗边看向院内花园的胡吉尔,听到卡维的这句话后,如释重负:“医师协会那里我也打过招呼了,等过几天把详细病史和报告送过去就行。唉,搞出这种事情,真是够麻烦的。”
卡维直接走上前,坐在了他的位子上,笑着问道:“事出有因,胡吉尔教授不会觉得这是那位记者胡编出来的吧?”
胡吉尔知道他什么意思,这也是他觉得最难办的地方:“那两位本来就算我半个学生,我觉得......”
“我无所谓。”卡维表明态度,“如何认为、如何处理都是教授的私事,但接下去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的话,我不希望被人背后捅刀子。”
“我懂。”
“行,我就不打搅教授了。”卡维说罢就起身向办公室外走,“主宫医院的剖宫产都做完了,接下去其他医院的。如果胡吉尔教授有了别的病人,可以尽管来找我。”
胡吉尔知道没有病人就留不住卡维,但出于对技术上的追求还是开口提了一句:“接下去我这儿会有好几场尸体剖宫产练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卡维先生能过来看看。”
“尸体练习还是算了。”卡维秉持着自己内心的喜好和时间安排,婉拒了他的邀请,“再过几天吧,等我真的闲下来会画一份手术图谱。”
柳暗花明般的展开让胡吉尔一时间难以自已:“真的?”
“我和欧仁妮皇后陛下说好了,自然是真的。”卡维原本就有传播技术的打算,这次也算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要不还是等我的图谱完成后再练习吧,省得浪费宝贵的尸体。”
“有道理......”
胡吉尔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卡维医生,你对这儿不太熟悉,要不要我帮你提前联系好画师?在作画之前你们也需要一些沟通,”
“画师?不用了,我本来就接受过一些绘画上的训练,画几张图谱而已,没问题的。”
......
卡维花了一星期的时间,将主宫医院的手术悉数完成,接下去除了医学科学院和外科协会的几场演讲之外,行程变得非常自由。
爱德华并没有把卡维的安排填满,而是留出了相当多的空白供他自己选择。这倒不是他善解人意,或者提现一下法兰西自由意志,而是因为米克。
米克对行程的要求达到了苛刻的程度,不仅要时间和地点,还要出席人的名单,他觉得麻烦索性就不管了。
“这些是好几家医院发来的邀请函,里面附带了需要手术的病人资料。”达米尔冈把一叠信封放在卡维面前,“选完后直接和主管医生联系,然后一起组织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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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维扫了眼,问道:“有没有留言?”
“有。”
达米尔冈又拿出了两张明信片,递了过去:“一张是比才先生留的,希望你能参加两周之后的某场歌剧演出,听说是他新谱的曲子。另一张是警察局长的儿子托管家送来的,希望您能赏光参加后天的聚会。”
“聚会?”卡维最烦这种事情,眉头就像揉成团的白纸全皱在了一起,“上次不是回绝过一次了么,怎么还来,难道伤口出问题了?”
“切口挺好的,体温还有点,但已经开始往下降了。”
“渗出呢?”
“之前是一天五张纱布,现在减少到了两张半。”
“精神没问题吧?”
“挺好的。”
卡维听了点点头:“那还来找我干嘛?”
“所以这次我又帮你回绝掉了。”达米尔冈苦笑道,“不过总觉得还会有第三次。”
“真麻烦......”
卡维说着麻烦,但两眼看着的是比才那张明信片:“之前我和你们说过的,不论是谁见到了比才先生,都需要做个体格检查。”
“嗯,比才先生是上午九点过来的,我和贝格特一起做的检查。”达米尔冈说道,“他咳嗽得很厉害,精神还算不错,痰不多,但里面有血,其他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
这和卡维之前的判断相似:“你们觉得是什么问题?”
达米尔冈犹豫了下,说道:“不太好下判断,总觉得少了些检查。钥匙有内镜可以看看他的咽喉,说不定会有其他发现。”
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还不够全面。在卡维的判断里,有咳嗽咳痰+痰中带血,需要排除的一般是感染和肿瘤。其中以肺结核、肺癌和喉癌为主要排除对象,其他结果的可能性很低。
“你们没让他住院?主宫医院随时都能为他准备床位。”
达米尔冈耸耸肩:“他说没必要,觉得咳嗽挺好的。”
“行,先不提他了。”卡维把警局局长儿子那张扔进了废纸桶,留下了比才,然后把刚才的信封全推给了达米尔冈,“没别的事儿的话,就把这些带走全看一遍。”
各家医院的来信不少,但比起市立总医院的病历还是差了一大截。达米尔冈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行,晚餐前交给你。”
“记得分成‘明确诊断’、‘疑似可能’和‘诊断不明’三大类。”
“嗯。”
待达米尔冈离开,卡维这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纸条。上面写着和刚才那句话相似的内容,只是多了一个“疾病”的名称。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疾病,更多的还是心理上的负担。
不过这倒是让卡维想起了一个人。
同样是乳腺癌切除,纸条上这个人可就没朱斯蒂娜那么幸运了:
重建汝房并不容易,也不是卡维的本行。
当初在给朱斯蒂娜做二次重建手术之前,他也是花了相当多的精力在尸体上。反复实验各种肌肉皮瓣,最终敲定重建的方法。
以他对自己的要求,那台手术的结果其实算不上完美,要是换成以前的整形外科主任来评分,恐怕只有堪堪过及格线的水平。但好在朱斯蒂娜根本没报多大的希望,“有总比没有强”的心理预期反而让她非常满意。
说到底,朱斯蒂娜的手术也是一场政z任务。
卡维很愿意做乳腺癌切除,因为那可以救命,而且他也自认手法不算太过熟练,至少比不上腹腔手术。尸体练习只是让主刀熟悉解剖结构,完全比不上真正的手术,只有反复接手类似的病人才能精进技术。
从他的个人角度出发,整容整形缺乏强有力的抗生素支持,很多时候切口愈合更看运气,离平民也很遥远。
不过,这张充满了爱意的纸条还是让卡维愿意做出尝试。
“达米尔冈!”
他冲着墙壁喊了一声,很快达米尔冈就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怎么了?”
“明天上午我得去一次主宫医院,和那些人说一声。”卡维说道,“然后,让服务员去一趟德鲁奥拍卖行,找一个叫古斯塔夫的年轻人。”
“古斯塔夫......”达米尔冈记下了名字,“然后呢?”
“让那小子赶紧把回执给我,然后我还得和他好好谈谈借用仓库的事儿。”
“知道了。”
......
成年人的崩溃总是来得特别突然,但对萨菲特来说,这句话又显得不那么准确。他的崩溃在更改文章内容的时候就早已经注定了,现在只是一意孤行之后的代价罢了。
他没脸回编辑部,也没脸去见乔斯金。他没脸回家,更没脸去见自己的妻子。
在被卡维一顿输出之后,萨菲特总觉得全世界都抛下自己,前途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生存下去的希望和目标。
“生无可恋就是这样的,伙计。”一个男人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拄着拐棍,出现在他面前,“想当初我也经历过,心里格外空虚,活着很没意思。”
萨菲特从没见过他,甚至听口音应该不是法国人,但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交流,这才是酒吧酒馆之类场所存在的意义:“然后呢?然后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靠什么?这年头活下去还能靠什么,当然是酒和女人了。”陌生人哈哈大笑了一通,提起瓶子往嘴里灌了两口,“酒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而女人则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好好享受生活吧。”
这些对萨菲特来说都是屁话,没钱说再多都是拿来安慰人的蹩脚手段。
不过有一点倒是提醒了他,人活着为的不是吃苦也不是忍受别人的非议,而是享受。
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活得比我舒坦?
凭什么我要丢掉工作,丢掉婚姻家庭孩子......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