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潭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自家徒弟追来了。
他瞧了瞧四周——街上人虽不多，但毕竟刚刚步凌虚喊的那一声实在响亮，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眼下并不好遁逃，只能徐徐图之…
百里潭回头，睁着漂亮但无神的眸子，努力表现出十分惊喜的模样问道：“阿步！你怎么来了？！”
步凌虚抱臂冷笑：“若不是顺藤摸瓜找过来，我还以为您已经死在了外边，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逆徒！”百里潭怒极跳脚，“你是怎么跟为师说话的？！”
步凌虚继续冷笑：“你若有个师父的样子，我也不至于大过年的来鄯州寻你。”
百里潭活了太久，已经不能感受到过年的乐趣，目前唯一让他感觉有意义的事情便是赚钱。
“你来寻我，可是要压岁钱的？”百里潭小脸一垮，梗着脖子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步凌虚走到“绝对靠谱”的牌匾下，一屁股坐在了门口。
“鄯州不穷不富，人也不多不少。这儿的人都没去过宫里，也不会认识什么达官贵人，倒像是你会选的地方。”他抱胸坐在地上，懒懒地望着百里潭道，“只是这儿恐怕没什么好吃的，也不知道您这张老嘴习惯否？”
百里潭气得咬牙骂：“闭嘴！不准说我老！”
“看着是不老，但见过你的人谁不知道？”步凌虚长腿一盘，单手撑腮，继续杀人诛心，“那么大能耐，就不能做个面具什么的？你觉得你这张脸好看？”
百里潭踢了他一脚：“不要坐在我牌匾下面，晦气！”
步凌虚干脆往地上一躺，双臂镇在后脑下，闲闲地道：“晦气？你将我捡来的时候怎么不说晦气？”
百里潭望着他的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
步凌虚步步紧逼：“你将我养大，教我东西，让我去找萧潋，我都听了。结果你呢？跑路？”
百里潭双眸失焦，定定地站在那儿不动。
步凌虚从地上爬起来，将百里潭的头发揉成了野鸡窝。
“别给我装，今儿你必须跟我走。”
百里潭惯用的法子在步凌虚跟前不仅不管用，竟还被他反制。
他拼命护着头，一手从怀里掏出个黑褐牛角梳来打理。
“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不是情人不能薅。”百里潭愤愤道，“头可断，发型不可乱，为师教你的这些你怎么就记不住？！”
步凌虚冷哼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自然是有您珠玉在前的功劳。”
百里潭梳子的内侧嵌了一面小小的镜子。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细致到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乱的程度。
如此矫揉造作地梳理了一番后，他才收起梳子，又挂起了那副无辜可怜的样子来。
“阿步…”
“有话好好说，能不能不撒娇？”步凌虚一脸嫌弃，“一把年纪了你不臊我都替你臊得慌！”
百里潭泪眼汪汪：“公主和小卢也在光州是不是？”
步凌虚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他说的是卢老头。
“是。”
“我不能去！”百里潭抓心抓肺似的挠自己脸，“不能让他们看到我。”
“去怎么了？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长不大。”步凌虚站起身来，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医馆里面走，“让我看看您这半路出家的和尚开医馆都卖了些什么东西…”
百里潭身形如风，瞬间从他身后绕到跟前，双臂大张拦着他不让进。
“没什么…不是要去光州吗？”他神色惊慌道，“走吧走吧，再墨迹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
“急什么。”步凌虚去推他，“这天底下还有你出不去的门，到不了的地方？”
百里潭身形看似瘦小，但身长八尺的步凌虚用力推他时却是一动不动。
正当师徒二人对峙之时，一旁走来个形容猥琐的汉子。
那汉子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看了一圈儿，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时才低声开了口：
“小神医，‘她好我也好阴阳相汇极乐无穷大补丸’还有货吗？”
步凌虚嘴角一抽，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百里潭当场社死，巴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见小神医不说话，那汉子急了：“到底有没有啊？我那相好缠人得很，今儿爷非要给她点厉害看看！”
“她好我也好…”步凌虚缓缓转过头来，“阴阳相汇极乐无穷大补丸？”
因为天色晚，汉子看不清他的重瞳，以为他俩需求一样便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没错！就是这个！这位兄台也是来买的？”
步凌虚面容扭曲，慢慢摇了摇头。
“都是男人，我还能不知道你？”汉子眉毛一抖，舔了舔嘴角道，“头回来买吧？别不好意思呀，这男人一旦到了年纪，就容易力不从心。在家交完粮，出去还要应付相好。这身子一旦虚了，两处不得好…”
“快别说了！”百里潭捂着脸道，“我去给你拿，十瓶够不够？”
汉子喜上眉梢——这“她好我也好阴阳相汇极乐无穷大补丸”可是每人一周一瓶限量出售的好药，如今一下得了十瓶，那他这个新年岂不是真的会极乐无穷？
“您去您去！”汉子激动得满脸通红，似乎已经不药而愈一般。
百里潭垂头丧气地走进医馆，步凌虚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医馆不大，被打扫得十分干净。药柜非常矮，应是百里潭方便自行拿取而定制打造出来的。
只是那药柜上的名字让人大开眼界。
寻常医馆里的药柜格子，哪个不是写着药名儿？黄连白芷，桔梗麦冬，冬虫夏草，王不留行…
而这间“绝对靠谱”医馆内的药柜格子上，写的是“她好我也好阴阳相汇极乐无穷大补丸”、“孩子老是不吃饭多半在外吃过零嘴强力健胃消食丸”、“女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原材料很贵的美白养颜丸”…
步凌虚指着格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道：“师父已经这么穷了吗？竟然沦落到卖这种药的地步？”
百里潭取了十瓶药，瘪嘴道：“有什么办法？柴魏气数已尽，我也没从前那么大能耐了，混口饭吃而已。”
汉子付钱拿药，百里潭将人送走，这才开始收拾东西。
“说来我也好久没见到公主殿下了，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好多年前。”百里潭感慨道，“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步凌虚不说话，百里潭便继续絮叨：“你眼睛如何了？还是没感觉吗？”
二人出了门，步凌虚替他将店门锁好，一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