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下人丫鬟并不能直称主子的名讳,卫成祐每日里听到最多的也就是王爷王妃之类的称呼, 除此之外, 他能够得到的讯息也实在是有限。
不过他的生母如那人说的那般,是真的很在乎他。封闭在这幽寂的空间之内, 卫成祐每天也只有听对方对着肚子温柔诵读的史书游记之类的故事,或是听那些过分活泼的丫鬟的趣闻趣事打时间。
怀孕前几个月的各种反应让顾如是很不好受,可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依旧勉强没有胃口的自己吃下那些对胎儿有益的补汤,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卫成祐都能听到她温柔诉说对自己的期待, 甚至有时候还能感受到双手温柔抚摸在自己身上的触感。
这样的经历是上一世的卫成祐所没有的。
或许是曾经失去过,令顾如是能够毫不扭捏地对着肚子里似乎还没成型的孩子诉说自己的欢喜, 这样直白的喜欢喝疼爱让卫成祐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上辈子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冷面帝皇,面对这样的生母,也有几分招架不住。
上一世, 江白禾知道这个养子的由来,对他自然不会有什么疼爱之心,尤其卫成祐还是卫颐和别的女人的儿子,江白禾没有直接动手掐死他这个她心目中的小野种已经是她极其忍耐后的结果了。
卫成祐无比清晰的记得自己四岁接见朝臣的时候, 前脚还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尽显慈母风范的江白禾, 在大臣们离开后一手见他推到在地上, 眼里满是厌恶, 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的模样,即便后来他那好皇叔也没让这个女人好过,狠狠处罚了她一顿,也丝毫没有减轻卫成祐心底留下的阴影。
至于卫颐这个名为皇叔,实为皇父的生父,卫成祐的态度是十分复杂的。
对方算不上一个特别尽职的父亲,比起照顾儿子,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童年里陪伴卫成祐最多的还是宫女和太监,以及一个个流水般的帝师,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对方也是尽责的,他没有贪恋权势,在他成年后,就一步步将手中的权柄移交到他的手中,相较于握着手中的势力不放的江白禾,显得令人亲近了许多。
在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生父之前,卫成祐对于这个叔父还是有几番敬重的,毕竟那时候自己只是他的侄子,不是他的儿子,作为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对方即便是直接谋朝篡位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天家无兄弟,更别提叔侄了,卫颐肯还权,卫成祐感激还来不及呢。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们不是叔侄,而是父子。
当有一天,你所认为的一切□□裸地剥开原本的面目显露在你的面前,你这么多年疑惑自己为什么不受母后的喜爱,全然只是因为她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是你的生父逼死的,你的叔父是你的生父,他为了自己所为的计划,将你从你的生母身边抱离,来到了全晋朝最冰冷却又最威严的宫廷,将你扶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卫成祐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生父,他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
正是因为这样复杂的感情,在许多事情上卫成祐都选择了冷眼旁观,就好比他后来知道了皇叔的死因有蹊跷,可是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要去找外祖母麻烦的原因。
卫成祐觉得或许是自己双亲缘薄,不过他没有想到,老天爷居然会给了这次重来的机会。
在得知此时怀着自己的确实是顾家嫡出大小姐,是他的生母时,卫成祐还想过是不是不该和对方产生太多的感情羁绊,毕竟只要自己一出生,按照原本的轨迹他就该被送去皇宫,充当那个妖后的儿子,先太子的遗腹子。
卫成祐既然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自然知道一旦有了感情羁绊,到时候对方若是出事,才会感觉到难过,若果面对的是一个必死的人,自己又没有挽救她的机会,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入感情。
这样的想法,很冷酷无情,却又最理性。
卫成祐记得自己查到的资料,摄政王妃逝世的时间很早,那时候自己也才五岁,那时候的他连对自己宫殿的掌控力都没有,更别提救下一个他或许只能在年宴上远远看上一眼的女人了。
不过理智要是时时刻刻都保持的话,人也就不是人了。
日复一日,卫成祐能感受到自己和这具母体的血脉相连,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一体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个那样一个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娘亲,是这样令人愉悦的感觉。
作为一个暂时还没有实体的魂魄,卫成祐根本就没办法捂上自己的耳朵,也无法屏蔽自己的触觉,或许是自暴自弃,或许是顺其自然,卫成祐开始渐渐适应了作为小胎儿的生活,在他的刻意放纵下,顾如是再也不是一开始那个只有生母这个名分的陌生女人,而是一点一滴的,真正开始溶于他的内心的娘亲。
既然认下了这个娘亲,卫成祐自然也开始准备起自己出生后要做的一切事宜,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这个傻乎乎的信任自己的夫君的女人给保下来,别到头来又为了这个不值得的男人而死了。
卫成祐做足了准备,针对不同的计划到时候或许会出现的纰漏,还准备了无数个描补的办法,可是时间一久,听到的讯息越多,他神奇的现,自己的生父似乎换了个人选。
娘还是那个娘,卫成祐听娘亲身边的丫鬟好几次提起上虞顾家,提起外祖父和外祖母,这一点时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问题就在于所有人对于他生父的描述上。
卫成祐曾经调查过不少关于摄政王和摄政王妃之间的事,自然知晓在摄政王妃还活着的时候,皇叔对她有多冷漠,一开始还好,毕竟顾家还好好的,只是绝对没有现在自己透过肚皮听到的丫鬟嘴里那般疼妻如狂,爱“女”成痴的模样。
好几次,卫成祐还隐隐听见几个丫鬟嘴里提到杨城这个词,他心中隐隐有了些许猜想,难道这一世,他的生父成了那个隐居在杨城的皇叔公,他成了南王的儿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天下还是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天下。
更有甚者,卫成祐开始联想起了上一世,南王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反倒协助他铲除妖后,将手中的权柄拱手想让,然后如同闲云野鹤一般寄情山水,世间再也没有南王卫绍卿此人。
无亲无故的,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是上一世,自己的生母和南王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对方好几次用那般怀念惋惜的眼神看他,或许就是透过他在看他的生母。
更有甚者,卫成祐开始怀疑起了皇叔头顶的颜色,或许上辈子的自己,也是皇叔公的孩子。
冲击太大,卫成祐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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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夷族又有异动了。”
顾容苍用力锤了锤桌子,掀开衣摆,直接单膝跪在祖父顾广成的面前,“祖父,这次请让孙儿领兵,杀入那古夷族,让柔夷一众小族都知道我们青龙军的厉害。”
柔夷族是大部落的总称,其中还细分了许多族支,顾容苍口中的古夷族是其中最靠近卡沙草原的一族,兵力不算浑厚,全族以放牧为生,看中边界草木丰美的卡沙大草原已经很久了,只是苦于双方力量悬殊,一直没敢动手。
现在他们开始试探性地派骑兵骚扰边境,想来也是背后大族群的支持,不然不会有这般底气。
顾容苍骁勇善战,并不惧怕这样的小风小浪,想也不想就要求出兵把那些个不安分的小族都给打怕了。
“古夷族只是小事,不足为据。”
顾广成摆了摆手,显然这些时日那几个小族群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让他放在心上。
“远舟,这件事你怎么看?”
顾广成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长子,沉声问道。
“不仅仅是古夷族,据线人传来的消息,禹城和辽宁都和我们顾家是同一个境况,大舅哥前些时日派人送来密函,倭族在禹城海域内也动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攻势,只是都被拦下来了,许家那儿暂时还没有详细情形传来,只是据我们安插的探子传来的消息,莽族众部族也不太平。”
顾远舟身子骨并不是特别好,可是他的智谋足以抵过这一点不足。
“现在看来,对方似乎是想要牵制我们三家的兵力,小打小闹虽然不可怕,可是连番生此事,为了防止下一次那些部族全力攻击,我们手中的兵马必然不会随意调离,这种情况情况之下,所有的兵力都布防在边界,城中就势必空虚,到时候如果两头夹击,顾此失彼,或许对方的计谋能成功也不无可能。”
顾远舟沉着思考,可是想想,如果真是这般,显然也有一个不小的漏洞。
“想要同时对我们顾家,萧家,许家下手,所需要的兵力非同一般,显然那边根本就还没有这般能力。”
顾家、许家、萧家世代镇守北部、西部、东部的边境,兵力浑厚,也早就有了自己行军打仗的一套法子,即便三边部族同时压境,抽调其中的五到十万兵力护守都城还是能够做到的,这样的情况下,那边要是想要对他们同时下手,起码得派出三十万朝上的兵马才有可能有那么一丝胜利的希望,其中还得考虑到他们这边的地势优势,想要打下他们几个世家,所需要的兵力也就更多一些。
他们早就提早从萧世坤的那个庶子嘴里知道罗刹大致的势力,以及他们对皇朝世家的觊觎,也猜出来那些前朝皇族的余孽或许早就和几个蛮夷部落有所勾结,可是自古都有一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双方虽然是合作的关系,可是未必都信任对方,那边在想着联合对世家下手的时候,一定还会防着些蛮夷部落,这样一来,他们还得考虑好一旦世家覆灭,虎视眈眈的关外部落该如何处理。
这样大的一批兵力,绝对不是现在的卫氏皇朝能拿的出来的,这些年,即便罗刹私底下训练了不少私兵,想要不被察觉,那些士兵的数量也绝对多不到哪里去。
尤其如果真的倾举国之力对付几个世家,他们还得考虑,皇城兵力空虚后,南王的那三十万麒麟军还在边上虎视眈眈。
现在南王和顾家结了姻亲,如果顾家有难,南王很大程度上都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那三十万军马在兵力空虚的皇朝里,就是可以肆虐的存在了。
不对,那些人不会那么蠢。
顾远舟眉头一跳,看了眼边上的夫人,对方和他一般,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
除非那些人有十足的把握,直接收拢卫绍卿手中的兵马,这样一来,不仅他们的兵力加强了,后顾之忧也就没有了。
所以,在边境几个部族犯境之前,最危险的反倒是他们的女婿才是。
顾远舟将自己的怀疑猜测很快解释了一遍,听了他的这番分析,顾家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了。
“难道是那些人打算直接对杨城动手,不可能啊,妹夫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人,还是他们想使什么阴招?”
顾容苍紧张几个月前刚嫁去杨城的妹妹,如果真的如爹爹猜测的那般,妹妹不就危险了吗。
“不可能直接兵戎相向。”萧见素想也不想地说道。
如果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对方要做的应该是不废一兵一卒,顺利平安地接收整个麒麟军,如果双方先打起来了,对皇族的兵力而言,就是一个不小的损耗,这么一来,他们就没有足够多的兵力对世家下手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只有让绍卿死了,还是极其光明正大的死法,只有这样,皇族才能名正言顺接管他的领地,接管他留下来的三十万麒麟军了。”
顾广成声音低沉,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前脚欢欢喜喜把孙女嫁出去,没过多久就遇上了这样糟心的事。
此时外界除了偷偷离开杨城的卫绍卿一行人,没有人知道南王妃怀有身孕一事,毕竟实在是太快了,从怀孕到南王离开杨城,也就短短半个月的功夫,没有人能想到他就是那么厉害,短时间就让南王妃怀上了,即便他出了什么意外,南王府也是有名正言顺地继承人的。
这件事卫颐不知道,计划着除去眼中钉,为自己的儿子留下清明盛世的文昌帝也不知道。
“苍儿,苏儿,这趟你二堂妹进京完婚,你们两个陪着一块过去。”
顾广成一锤定音,如果皇家要下手,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太子的大婚之日上,不论如何,对方一定会让孙女婿到场,那时候是最好的动手的时候。
让两个孙子过去,也是为了能够瞅准时机给孙女婿一点帮助,虽然他觉得依孙女婿的聪明才智,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算计到的,可凡事都有万一啊。
“祖父,那古夷族怎么办?”
顾容苍紧张妹妹,可同时也紧张北部边关此时的局势,万一一切不是他们猜测的那般,在自己和弟弟离开后柔夷部族就犯境了,那该如何是好。
“行了,你祖父我还没死呢,只是一群虾兵蟹将,能奈我何。”
顾广成虎目一瞪,直接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盔甲哗哗做响,即便已经是耳顺之年,他依旧精壮强健如初,还是那个让柔夷部族忌惮的铁血将军。
顾容苍对于祖父一直都是敬重有加的,对于他的话自然不敢质疑,加上还有爹娘呢,再不济,顾家的其他将士也不是吃干饭的,大不了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和弟弟再快马赶回上虞就是了。
一家子又商讨了一番,这一切,顾老夫人和顾家二房都是被排除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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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我的如意有本事,大房那边的掌上明珠只是嫁了一个王爷,而我的如意,却是直接嫁给了太子,老皇帝的身体已经不好了,再过不久,你就是当朝的皇后娘娘,那边那个见了你,也是得行跪拜之礼的。”
江文秀满意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乖巧柔顺的孙女,自从儿媳妇卫琼英被休弃后,她已经很少对这个孙女露出这般满意的眼神了。
当初顾如意虽然被指给了太子做太子妃,可是太子能不能当上皇帝还是个未知数,历朝历代的史书上都写着呢,那些风光无限的,早早被封为太子的,最后又有几个真正能坐上皇位的。
加上之前文昌帝的身子骨一直很健朗,反倒是太子的身体,屡屡传出不好的消息来,许多人都觉得,太子或许会撑不到皇帝死的那一天,在那样的情况下,江文秀对于这个孙女自然是持保留态度的了。
现在不一样了,之所以大婚提前的原因就是因为皇帝不行了,想要借着太子大婚,给皇帝冲冲喜气呢,这件事虽然上头没有明说,可是世家在皇城里也有不少眼线,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样一来,太子再过不久不就是皇帝了吗,顾如意这个太子妃跟着水涨船高,自然也就是皇后了。
江文秀很满意,自己当初被那个女人压了一头,可是自己的孙女却能帮她出口气,压那个女人的孙女一头。
顾如意听了祖母的话,眼中也难免多了几丝高傲,显然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你大婚之日,你堂姐作为南王妃必然也是会到场的,你们在家中虽是姐妹,可是嫁了人了,那就要谨遵夫家的闺女,天地君亲师,君在上,亲在下,该守的规矩可不能因为你对你堂姐的那些情分就疏忽了。”
江文秀这些时日越苍老的不能看了,耸拉的眼皮,微微闪烁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恶毒。
“祖母放心,这点规矩孙女还是懂的的。”
顾如是捂着嘴巴笑了笑,自己和顾如是哪里有什么姐妹之情,要是能找到机会作践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夫人,二小姐。”
郁姨娘从屋外进来,身后跟着一群端着东西的丫鬟仆妇,恭恭敬敬地对着堂上的两人行了个礼。
轮身份她只是姨娘,而顾如意却是个正经主子,再说了,对方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这个礼她受得。
“起来吧。”江文秀对于这个庶儿媳没什么恶感,对方好歹还替她生了个庶长孙呢,顾如意不喜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是自己马上就要嫁人了,也懒得和这样的蝼蚁计较,因此也没有过多的刁难与她。
“前头管家送来了二小姐出来的嫁妆单子,想请老夫人过目,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加减的,还有就是想来问问关于三小姐的事,二小姐提早进京备嫁了,那三小姐那儿该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郁姨娘低着头,柔声地问道。
对了,顾如心可是被指给太子做庶妃了,顾如意要大婚了,那她呢?是干脆跟着顾如意一块进京呢,还是等着皇家有了什么指示,然后再做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