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岛所有船只不得离岸,前来贺寿的商家亲眷,药堂伙计和武生戏子,都被困在岛上寸步难行。
虽说商海珠好吃好喝款待着,但她那群手下凶神恶煞到处搜人,紧张肃杀的氛围令人担忧,都怕不长眼的贼人慌乱逃窜连累自己。
岛上众人心知肚明,那个胆大妄为的贼人,如果没有飞天潜水的本事,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浩浩荡荡的搜捕持续到傍晚,稍有风吹草动必是人心惶惶,但在商海珠的地盘上,谁也不敢有丝毫不耐烦。
韩京墨将商陆送去厢房就没再露面,商陆当场吐了那么多血,堂堂神医都救不过来,即便没有传出死讯,也怕是在垂死挣扎。
商家二房三房为此幸灾乐祸,孙掌柜深感痛快,但在老爷子面前,他还得装作难过,忍得也算辛苦。
“老东家,您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还是躺下歇会儿吧,等外面抓住下毒的贼人,您也有精神去审问他。”
商济民垂目点头,看上去很是疲惫,孙掌柜扶着他坐上床榻躺下来,拉过被子帮他盖好,坐在旁边等他睡着。
不久,床榻上传来轻微的鼾声,孙掌柜阴鸷的双眼紧盯着老爷子,再也不掩饰眼底的愤恨。
老东西尝到失去亲人锥心刺骨的滋味,也是不好受吧,像他这么冷酷无情的人,不知有多少无辜性命葬送在他手上。
就算让所有商家人陪葬,也不足以平息他心里的怒火。
孙掌柜被多年累积的仇恨反复折磨,若不是想让商济民亲眼看到商安堂衰败,他都忍不住亲手掐死憎恨的仇人。
就在他心潮激荡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窸窣脚步声,仔细分辨,有几人在窃窃私语。
“总算抓住那贼人,快去禀报姑奶奶,他挣扎得太厉害,只能就地关起来。”
“人赃并获,无从抵赖,他竟然藏在戏台底下,身上还有没来得及丢掉的药瓶。”
“药瓶拿给韩神医验过了,正是掺入东家酒里的那种奇毒,可惜没能找到解药……”
奇毒,他们说的是血焱刹擅用的噬魂铃花毒?笑话,当然没有解药,商陆必死无疑!
血焱刹的接头人给商陆下毒,掩护对方逃离就是孙掌柜的任务。
不过那人迟迟没来找他,眼下落入商海珠手里,直接打死倒省心了,只怕受不起严刑拷打,将他的老底抖落出来。
不、谁也不能阻止他复仇,商海珠赶来之前,他还有机会救人。
孙掌柜激动得心脏砰砰狂跳,顾不得想怎么对付老爷子,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趁着暮色溜了出去。
他朝戏台附近方向搜寻,发现茶厅门外有两个打手把守,接头人应该就被关在里面。
孙掌柜紧盯着严实的门窗,浑身血液都往头顶冲去,震得头皮都在发麻。他心急火燎看向身后,确认那群手下都没回来,踮脚观望后院厢房,其他人都被关在自己房里,还没察觉凶手已经落网。
孙掌柜不会武功不擅暗器,他跟药材打了多年交道,只懂用药。
他一手探入衣襟,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迷药,借着花丛遮掩绕到两名打手后面,扬手探过风向,果断挥洒粉末。
不出所料,他们吸入迷药趴在地上,翻个白眼昏死过去。
孙掌柜松口气,他没有时间了,商海珠恐怕正在赶来,他必须尽快放走接头人。
等那人悄无声息离开这里,商海珠还以为手下看管不力,他在老爷子醒来之前回到房里,相信没人能怀疑到他头上。
孙掌柜告诫自己冷静下来,迈开腿从他们身上跨过去,翻找出一连串钥匙,轮番尝试打开那扇房门,眯眼打量烛光下的昏暗身影。
这些年来,他和接头人都以密信联络,对方知晓他的身份,他却没见过对方模样。此时,那人背对着他,宽阔的肩膀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孙掌柜看他身上有绳索捆绑,嘴巴也被布条堵住了,只得叩击几下桌案提醒对方。
三长两短,血焱刹刺客之间交流的暗语,孙掌柜屏息凝神看着对方侧过脸,却看不清他的面容,紧接着听到那人用脚尖叩地。
深浅韵律,都对上了,孙掌柜不再犹豫,快步上前解开他手上的绳索,告诉他先去药堂伙计的房间。
“我想办法帮你进去躲躲,等过了今晚,再送你离开……”话音未落,对方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锐光毕现。
“孙掌柜,真是用心良苦。”
孙寒水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愕然抬头瞠目结舌,心脏吓得停止了跳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商陆,怎么是他?他不是被毒死了吗!
下一刻,虚掩的门窗突然被蛮力撞开,周围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就连被迷药放倒的两名打手,也从地上爬起挥刀而来。
孙寒水被重重刀剑架在脖子上,仿佛听到脑浆炸裂的可怕声响,他楞楞地看向身穿夜行衣的商陆,隐约反应过来他被骗了,又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血焱刹的奸细,怎么可能听命于商陆?但若不是奸细叛变,他又怎会收到密信?商陆费尽周章演这出大戏,就为了看他原形毕露,他该感到荣幸还是悲哀?
“东家,我不是……”孙寒水下意识想狡辩,他不愿承认自己就是奸细,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商陆凉薄的目光却让他自惭形秽,就像藏在阴沟里的耗子当街示众,人人喊打无路可逃,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在仇家身边隐匿多年,忍辱负重伺机复仇,眼看成功在望,却又功亏一篑。他拼尽所有力气,不惜与刺客为伍,还是无法为妻儿讨回公道,他苟活至今还有什么意义。
与其被仇家凌辱折磨,还不如在当年追随妻儿而去,也许重活一世,他们一家已经团聚了。
如今妻儿亡魂无从追寻,他生前是孤苦伶仃,死后亦是孤魂野鬼。
“孙掌柜,你同商家有何深仇大恨?”商陆看他万念俱灰的憔悴脸庞甚是可怜,但他所作所为着实可恨,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都不值得宽恕。
孙寒水被商陆抓住现行,明知自己逃不掉了,他不想为自己辩解,横竖都是个死,有什么好怕的。
早在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当他从冰冷的河里捞出妻儿的尸体,他就已经死过一回。
不管多么残忍的死法,都不会再让他感到痛苦。
孙寒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摇摇头轻蔑一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恨没能杀光商家败类,你们祖孙还有命祸害世人……”
“三钱,你到底是谁?”门外这声怒吼让他后背一僵,孙寒水猛然回头,眼里尽是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