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济民不理会苏芷香主动示好,商陆看出祖父仍在怄气,但也无计可施。
孙掌柜正打算送客,苏芷香却搬来凳子坐在老爷子对面,慢条斯理地调侃道。
“乡巴佬怎么了,您每天吃的粥饭馒头,还有您爱喝的茶,药堂用的药材,都是乡巴佬种出来的,您有骨气,不吃不喝不做生意,成吗?”
“放肆!你这丫头故意来气我的吧!”商济民老脸通红,怒而瞪眼拍桌,被她气得头不疼了眼不花了。
“老东家,气大伤身……”孙掌柜愁眉苦脸地劝他消气,频频看向商陆,指望他能带走苏芷香。
商陆倒不觉得苏芷香说话过分,况且,祖父并非轻视他人,而是迁怒找茬。
苏芷香仿佛没感觉老爷子发火,端出食盒里其他几道小菜,自顾自说下去:“我们老家有句俗语,药石无医,不妨全都放下,吃好喝好,不枉白活一遭……”
孙掌柜听得目瞪口呆,当即打断:“你这女子,怎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怎能……”
他没敢往下说,就算你心里这么想,怎能当面咒老东家死呢。
“祖父,今日春风和煦,景谦陪您出去走走吧。”商陆担心祖父对苏芷香发脾气,只得出面解围。
虽说苏芷香并非有意激怒祖父,而是劝祖父振作起来,可是,祖父能了解她的心意吗?
商济民眼皮子颤了颤,没有搭理商陆,像是被某句话触动了,脸上怒意渐消,低头看向眼前那盘烤猪肠。
孙掌柜还想劝走苏芷香,商陆朝他挥下手,示意他不要打扰。
苏芷香拎出食盒里的酒瓶,给老爷子倒杯酒:“老太爷,我跟您说啊,烤猪肠肥美,青梅酒解腻,搭一起是绝配!还有炒猪肝儿,醋溜肺片,都是柏州特色小吃,您还没吃过吧?”
商济民嗤笑道:“小丫头片子,老夫跑遍江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苏芷香俏皮娇笑:“哦?那您尝尝看,我这手艺够地道吗?”
老爷子不跟她啰嗦了,扬起手想去拿筷子,手腕却使不出力气。商陆眼底掠过暗喜,但见祖父虚弱成这样子,心里又开始难过了。
“祖父,我帮您吧。”商陆坐到老爷子身边,夹起烤猪肠递到他嘴边,俊眸里隐约泛起泪光。
倘若祖父能够转危为安,他宁愿舍弃商安堂,只盼老人家健康长寿。
商济民看着不忍离别的乖孙,眼眶也有些湿润,他张开嘴慢慢咀嚼几下,肥嫩香脆,真是太好吃了。
说不出是感动还是馋得很,他也不管这几道菜是谁做的,忽觉胃口大开,商陆夹多少吃多少,苏芷香给他倒酒,他都喝了。
苏芷香时不时跟商陆眼神交汇,且不论老爷子能否接受她,眼下就让老人家高兴一下吧。
孙掌柜站在旁边心中忐忑,忍不住出声提醒:“老东家,少吃点油腻的东西,酒也少喝,您待会儿还得服药……”
话音未落,门外走来一个小伙计,手里端着木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药碗。他瞧见屋里这么多人,老东家喝酒吃肉满嘴流油,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苏芷香以为他嫌自己碍事,起身去接托盘:“给我吧,我伺候老太爷喝药……”
“不可!药放冷了不能喝!”孙掌柜一反常态拉长了脸,不耐烦地训斥小伙计,“你先下去把药热着,一个时辰以后再来。”
小伙计刚把托盘交到苏芷香手上,听到孙掌柜怒吼声,攥住托盘转身要走,他不小心碰到苏芷香手背,又怕商陆骂他冒失。
他听东家身边的随从说过,东家思念前妻成狂,找个容貌相似的小娘子,藏于山下日夜欢好。
小伙计哪敢碰东家的女人,他匆忙松开手,苏芷香没拿稳,托盘咣啷掉在地上,那碗刚熬好的汤药全都撒了,暗褐色药汁溅上苏芷香的裙摆。
孙掌柜盯着满地狼藉,突然暴跳如雷:“该死,你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收拾干净!”
“是、是,小的这就收拾……”伙计吓得脸都白了,两条腿颤抖发软,慌忙蹲下去捡碎碗瓷片。
苏芷香觉得孙掌柜的反应过于激动,要不是他把小伙计骂懵了,人家也不会出差错。
孙掌柜就像中了邪,还在发飙:“废物,你还能做什么,断手还是断脚了!”
小伙计耷拉脑袋不敢吭声,双手抖索着捡起碎片,商陆瞥了眼孙掌柜:“无碍,祖父胃口正好,不必喝药。”
“就是,我帮你捡。”苏芷香寻思有什么大不了,汤药撒了,再熬一碗就是,再说,老爷子喝了也没用啊。
“使不得,使不得……”小伙计唯恐脏了她的手,起身想拦住她,脚底踩着汤药滑了一跤,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疼得他面目扭曲却不敢叫唤。
孙掌柜气得跳脚:“混账东西,你给我滚!”
苏芷香纳闷地看他一眼,孙掌柜是商安堂的老人,听说跟在老东家身边好多年了,做事沉稳深得信赖,他为何对小伙计这般暴躁?还是,他以前在人前伪装得太好?
小伙计手臂被瓷片划出两寸长的口子,汩汩地流着鲜血,苏芷香发现后吓一跳,赶紧伸手去拽他,商陆见状放下筷子过来帮忙。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一声?”苏芷香看他整条衣袖都被血湿透了,许是刚摔倒那会儿就伤着了,小伙计怕挨骂忍住没喊疼,居然流了这么多血。
孙掌柜脸色剧变,冲上前阻止商陆:“千万别脏了东家的手!皮糙肉厚的贱骨头,我带他回去抹点药就好了。”
苏芷香以前对孙掌柜印象还不错,现在都要讨厌他了,小伙计受伤流血还要挨骂,他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她不清楚孙掌柜平时是个怎样的人,但老爷子自己也拿下人出气,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景谦,你坐下吧,孙掌柜会收拾。”商济民难得心情好些了,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再发脾气。
孙掌柜松口气,连连点头称是,揪住伙计衣领就要把他拖走。
“等一下!”苏芷香无意中看到,小伙计手臂上的伤口流出乌紫色血液,这是明显的中毒症状。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追上去仔细看了眼,确定不是汤药渗入伤口,他流出来的就是毒血。
“你中毒了?”苏芷香抬眼看向满脸懵然的小伙计,余光瞥见他身边的孙掌柜,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中毒?怎么可能,苏姑娘莫要说笑了!”孙掌柜眼底的怨恨一闪即逝,苏芷香却看得很清楚,他狠厉毒辣的眼神,像要将她置于死地。
苏芷香愣怔地望着他,孙掌柜眼角猛地抽搐几下,转瞬换上温和恭顺的老实脸孔。
“不劳苏姑娘担心,我会带他好好包扎。”孙掌柜用力推搡小伙计,催促他快点走。
“慢着!”商陆听苏芷香说伙计中毒,并未掉以轻心,年轻人身体好好的,受伤后却流毒血,莫非与他接触的汤药有关?
那碗汤药,原本是要给祖父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