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看到龙凤花轿缓缓停下,唇边扬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商家世代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也不能例外。今日娶柳氏为妻,不求情深似海,和睦相处足矣。对他而言,世间真情皆幻影,奢求最是留不住。
“新郎莅位!”媒婆看新郎倌玉树临风气度潇洒,激动的欢呼声打碎了苏芷香的幻想。她做梦都没想到,海盗老头居然还能站起来?
“嘭嘭……”苏芷香惊闻头顶的闷响,发觉有人拍了三下轿子,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脚踝迎风一凉,低头看到穿着云纹锦靴的大脚丫子踹开轿帘。
这老头与天争高低,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装作老当益壮向她示威?苏芷香咬紧牙关憋足劲,当他再次把脚伸进来,狠狠地抬脚踹回去。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姑奶奶偏不认命!
按照迎亲仪式,商陆做样子踢轿门,他原本就没用力,反被突如其来的蛮劲猛踹,好在有些功夫在身上,及时稳住没有当众出丑。
商陆暗自捏把冷汗,拧眉看着描金绣凤的轿帘,寻思这位柳小姐舟车劳顿发脾气,体恤她的辛苦倒也无意计较。
苏芷香不知对方没防备还是骨头软,被她踹得后退半步踉跄站稳,想必是心有忌惮,第三次轻轻碰下轿子就收脚了。
媒婆掀开轿帘递给苏芷香绑着绣球的牵红,示意她随新郎倌过门。
“新娘落地,儿孙满堂!”
苏芷香握住红绸冷哼了声,老蚌生珠,开什么玩笑,除非那老头想死得更快。
她刚起身眼前忽然泛黑,强忍着一口气站直身子,之前晕船吐得头痛眼花,直到现在水米未进,都快撑不下去了。
苏芷香身形微晃走出花轿,纤细的腰肢柔若无骨,贴身嫁衣勾勒出玲珑曲线,小巧精致的莲足摇曳生姿,行走间层层裙摆如牡丹盛开,闪烁出夺目光华。
“哇,好美……”人群中的称赞声不绝于耳,商陆平静地打量即将过门的妻子。
她蒙着盖头看不清脸,也许是周围的嘈杂声让她感到紧张,忍不住左顾右盼,红盖头边缘的金穗流苏划过双肩,有一角勾在钉珠上,险些被扯下来。
随后,她噘起红嘟嘟的小嘴,想把盖头吹回去……
商陆听见她吹气的“噗噗”声,讶异地愣住了,这不着调的举动,让他忽然想起一个人。
远在柏州的苏芷香,她出嫁的时候也会紧张么?
不,相比嫁人,她应该更喜欢银子。
那笔银票足够她安置家人重开药铺,她做药极有天分,就算打自己的名号,假以时日也能做出名堂。罢了,多思无益,她早已跟他划清界限,他能做的就是还她清净。
虽是一时分神,那娇俏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商陆摇头轻笑,星辰般的璀璨眼眸波光流转。
路边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得面红耳赤,早就听闻商安堂少东家风姿卓绝,亲眼目睹方知何为人间绝色。
原以为商柳两家是联姻之亲,还有人为商少爷惋惜来着,但见这位柳小姐娉婷婀娜,虽说红盖头蒙住她的容颜,仅看这曼妙迷人的身段,与商陆已是极为般配。
“新娘进门,平安富贵!”
鸳鸯盖头搭在肩上将落不落,苏芷香吹几下不耐烦了,她嫌累赘正要拽走丢掉,却见盖头下伸来男子的手掌,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光滑的手背不见一丝皱纹,怎么看都不像死老头。
奇怪,海盗头子没有病入膏肓?这起死回生不说,他还返老还童了?
商陆并不在意盖头掉落是否吉利,只是怕她被人围观惊慌失措,在她露出下巴的瞬间,扬手扯回那半边盖头。
如同被施下定身咒,苏芷香发觉对方时刻留意自己,暂且按捺心中的躁动。在身边媒婆的搀扶下,她一路跨火盆踩瓦片步入堂屋,木然应付繁冗的礼数。
这具身躯仿佛已经不属于她,心里仅剩唯一的念头:她和英子,都得好好地活下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堂屋高悬鸾凤和鸣彩灯,天地桌上燃着一对龙凤红烛,空气中缭绕着浓郁的金檀香,让人昏昏欲睡。
苏芷香不敢有片刻松懈,反复回想那双白净手掌,难道跟她拜堂的男子不是海盗老头,那究竟是谁呢?
耳边的笑闹声让她心烦意乱,她想掀开盖头看个清楚,又怕场面混乱不可收拾。
“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苏芷香忽然想到,在外奔波的男子来不及回家成亲,允许男方亲戚抱公鸡代为拜堂。莫非海盗老头病重到无法下榻,不得不安排自己的手下代劳?这倒是有可能,可是她没听到公鸡打鸣,心中越发焦灼。
商陆静待围观的宾客散开,牵着红绸配合她的小碎步走向新房,媒婆嘴里不停高喊吉祥话,扶着苏芷香坐到铺满花生红枣的床榻上。
她心里的疑惑不断扩散,难不成海盗老头已经死了?那群海盗怕花了冤枉钱,随便找个男人让她嫁了?
这样的话,她还能实现称霸海上的大业吗?更糟的是,她可能连今晚都逃不过!
“新郎倌挑盖头,举案齐眉,夫荣妻贵!”
苏芷香听见男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并拢双腿直起身板,颤抖的双手垂在膝上,不知不觉攥紧丝滑的裙摆。
商陆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拿起媒婆双手捧上的喜秤,轻轻挑开鸳鸯盖头。
盖头的波浪边缘被掀起一角,除了眼前这片金光红影,苏芷香已经好久没见到人,此刻心里满是揣测不安,着实有些紧张了。
她在盖头下看到那双大长腿,很明显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也是即将与她入洞房的新郎倌。
他是刚上位的海盗头子,还是单身已久的热血光棍?不管他是什么来头,都足以让她的宏伟大业再次幻灭!
身边有个强大的对手,她不可能称霸海上,统领那群海盗无所欲为。恐怕就连给自己报仇,都将变得极为艰难。
谋划不如变化快,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全自己救出英子?
鸳鸯盖头一寸寸被掀开,金光闪闪的凤冠下,新娘雪肤粉腮映衬着艳丽红唇,出自媒婆之手的喜庆红妆,赢得一片赞叹惊呼。
“新娘子真好看,仙女下凡!”
“恭喜新郎倌,娶得美娇娘!”
商陆垂眸看新娘微抿双唇,唇边依稀漾开两个甜美小梨涡。他手腕微顿,飞快地揭开盖头,那张浓艳到无法直视的脸庞,却再也寻不见熟悉的感觉。
斑斓的光影里,新娘貌似害羞低着头,蹙起的眉梢若有几分愁绪,微微颤抖的肩膀,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恐惧。
商陆在柏州的时候,与柳青黛简短地见过两次面,他一眼望去,感觉跟之前的印象……差不多。
柳竹苓时常说他女儿久居深闺,文静内敛,远嫁之行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想来是被这种嘈杂的场面吓到了。
“共饮合卺酒,枕入鸳鸯帐,早日得贵子,同心万年长!”
苏芷香还没想出对策,忽觉身旁的床榻一沉,那男子已经坐到她身边,准备对饮交杯酒。呵,花钱拐来的女人他也下得了手,心里没有半点儿负担,不愧是强取豪夺的海盗。
媒婆送上一对系着红丝带的酒杯,给新郎新娘倒满香气四溢的美酒。
“郎才女貌天仙配,比翼双飞永相伴,花开富贵并蒂莲,恩爱圆满共白头!”
观礼的亲眷们欢笑叫好,苏芷香捧起媒婆塞到手里的酒杯,感觉到对面男子不断靠近,心里膈应得慌。别说是饮杯酒,就连喝口水都嫌塞牙。
商陆看新娘脸上写满抗拒,想不通何时得罪过对方。也许是离开柏州之前,他拒绝了她的挽留,未曾与她谈心诉情。
回想那几日,他只顾着追查司马公子的去向,急于接手苏芷香的金疮药方,确实冷落了这位柳小姐。
既然她心存芥蒂,新婚之夜他也无意勉强,等她愿意接受自己,再做真正的夫妻吧。
商陆举杯一饮而尽,坐在旁边沉默不语,苏芷香察觉到他的疏远,疑心热血光棍花肠子多。
为免落入下风,她咬牙抬眼看过去,身穿红袍的隽朗男子身姿挺拔,低眉垂眸的俊俏模样,与骗她银子的奸商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芷香从没想过,她看男子一眼也能头晕,心里还憋闷得难受。银票落空的打击确实太大了,她恨商陆恨昏了头,居然看谁都像他,真是阴魂不散。
她心怀郁闷以袖掩面,轻抖手腕将酒泼在宽袖上。媒婆欢天喜地收起酒杯,在商陆面前又唱起吉祥话,直到商陆赏她红包才住了嘴。
“多谢商少爷!宾客还在外面等着,请您移步前厅敬酒!”
媒婆这句话像晴天霹雳,震得苏芷香心胆俱裂,脑子里那根筋抽搐狂跳,四肢百骸窜出的寒意几乎将她冻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