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香听说过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但大白天抢药方真是闻所未闻。她渐渐跑不动了,回头看没人追上来,放缓脚步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她做了这么多年商安堂的仿药,唯一没按照原药方做的,就是这金疮药。那壮汉不懂药理,看上去像是受人指使,该不会……又与那位少东家有关?
也许他从收缴的仿药中,发现她做的金疮药弥补了原先的不足。或是出于好奇,想知道她是怎样改良的,亦或是想教训她,不许再卖金疮药。
对于商陆,在得知他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苏芷香就从心底跟他划清界限了。这位少东家的心机深不可测,小老百姓最好明哲保身,惹不起躲得起。
她心事重重地经过街上的酒楼,有个醉汉被同伴搀扶着走出来,胡吹海侃不看路,险些撞翻她手里的药篮子。
苏芷香匆忙躲避,醉汉歪着头多看她几眼:“呦,这不是卖药的小姑娘么……我在、在苍术巷见过你,过来陪大爷快活快活,玩高兴了有赏……”
换做平时,苏芷香不好好收拾他一顿,都对不起自己苍术巷一枝花的名号。不过眼下官司缠身,她没工夫搭理这种下流胚子。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苏芷香避开对方匆匆走远,接二连三地碰见糟心事,她只想回牛棚清静会儿。
她没留意路边那个披头散发的乞丐,听到“苍术巷卖药”的时候,布满血丝的眼睛执拗地瞪着她,俨然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婆子。
苏芷香刚拐进僻静的小巷,疯婆子忽然像头饿狼将她扑倒在防涝的麻袋上。她挣扎着回过头,见那婆娘满脸污糟,破烂的衣裙难以遮体,光着脚连双鞋子都没有。
看来是个神智不清的疯子。
苏芷香自认倒霉,爬起来想走开,又被疯婆子猛推一把:“贱丫头,你害得我相公和儿子坐牢,还有脸上街勾搭男人,看我不打死你……”
这蛮泼的语气听着耳熟,苏芷香心里陡然一惊,仔细看她那张狰狞扭曲的脸,终于认出她就是下落不明的刘杨氏。
她被自己的儿子拉去挡剑,疯疯癫癫已是生不如死,可惜捡回一条命还是不知悔改。
“他们都是咎由自取,你放手!”苏芷香怒斥一声,刘杨氏却像疯牛浑身都是蛮劲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开始涣散。
“是你?”她嘶哑的声音像炼狱里的鬼鸣,“你指使我相公往药里掺东西,保证让我们一家飞黄腾达!可怜我儿被关在牢里,你快去救他,快去啊!”
苏芷香看她如疯如魔的眼神,恐怕连自己是谁都认不清了。但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说的是假药案另有幕后黑手,莫非就是码头那晚追杀刘华的黑衣人?
“谁……指使你相公?”苏芷香的脖子被她狠狠掐住,连喘口气都困难。
“我儿不能死,他是我的命根子。”刘杨氏眼圈发红,盯着苏芷香忽然流下泪来,“不怕,娘不会让你死的……”
苏芷香趁她松手的空隙想逃脱,刘杨氏回过神,怨愤的双眼似乎能瞪出血:“狠毒的家伙,只要你死了,我们一家都能活。”
刘杨氏真疯了,那双手像夺命锁狠狠扼住她,苏芷香窒息到眼前雾蒙蒙的,几乎能听见颈骨被折断的嘎嘣声响。
但就在下一瞬,刘杨氏的脑袋猛地耷拉下来,浑身抖得像狂风暴雨中的孱叶。苏芷香趁机推开她,张开嘴猛吸几口气,不知所措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刘杨氏。
“疯婆子杀人了。”路过的大婶听到动静赶过来,慌忙扶起苏芷香,“姑娘,你没事吧?”
苏芷香捂着脖子,惊魂未定地摇摇头,大婶赶紧叫人将刘杨氏捆起来。
“这疯婆子打伤过好几个人,听说上次还抢了别人的孩子。”
“她从哪儿跑来的,这也太吓人了,快把她拉到郊外乱棒打死。”
“那不行,咱们不能滥用私刑,还是把她押去衙门吧。”
愤怒的百姓押着刘杨氏走出巷子,苏芷香稳住心神,捡起掉在地上的药篮子。她无意中瞥见角落里的那枚铜板,恍然想起那日在集市上,商陆用铜板做武器打败了刘华的手下。
苏芷香弯下腰,颤抖的指尖捡起染上血迹的铜板,原来刘杨氏不是无缘无故摔倒,而是被商陆打伤的。
她将铜板小心翼翼地攥进手里,抬眼望着身边那一张张陌生脸孔,汹涌的人潮像是漫无边际的海洋,淹没了那道匆匆离去的身影。
苏芷香心底的疑惑不断蔓延,商陆对她暗中相助,为何又要百般算计她呢?
曲绥英找乡亲们打听过,有关苏家的罚金,衙门那边已有定论。
苏芷香不忍心让爹娘在牢里多待片刻,来不及等到公布那天,揣上全部家产赶去救人。她说尽好话拜托衙差通融,虽然仍被拒之门外,宋师爷却亲自来回话了。
“根据你和其他人证的供述,衙门认定此案影响比较恶劣。按照律法判处双倍罚金,共计赔偿商安堂三千两银子……”
苏芷香看着师爷那张嘴一开一合,脑子里像点燃了炮仗,“轰”一声炸开了。
这数目她太熟悉了,之前是刘杨氏狮子大开口,做不得真。但衙门的罚金却是白纸黑字,实打实的不容更改。哪怕少交一两银,她和家人都是戴罪之身。
“师爷,你是不是算错了?我在公堂上都坦白交代了,非法所得总共一千多两,这才几天就翻倍了?”
宋师爷看她心有不服,当即沉下脸:“胡闹,罚金多少严格按照律法执行,就凭你也敢提出质疑?少废话,快回去筹钱,三日后判决生效。”
“三天时间,我哪来这么多银子?”苏芷香情急之下拽住他的衣袖,“师爷,我要是交不上罚金,我爹娘还要被关在牢里?”
宋师爷不耐烦地甩开袖子:“你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只要你缴齐罚金,商安堂就不予追究,别不识抬举!”
“我家的油盐都被榨得一滴不剩了,你还让我对商安堂感恩戴德?”苏芷香再也无法冷静,原本即将看到光明的前路,却被沉重的大山压得抬不起头,谁能坦然接受这种变故。
曲绥英不满地抗议道:“民女不才,但也熟读过律法,敢问衙门判定罚金有何依据?赔光家底还不够,非得把百姓的血都吸干吗?”
“太欺负人了……”苏信石不懂律法,他最擅长闹事,“老小子你等着,我也会击鼓鸣冤。”
“铁证如山,你把鼓敲破了都没用!”宋师爷叫来衙差将苏信石踹到地上,居高临下地呵斥道,“我说你们这些卖假药的,谎话说多了真以为自己是良民?给个台阶就麻溜地滚下来吧,再闹下去,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苏信石跪下来朝围观的路人磕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实在冤枉啊,商安堂少东家抢我家财,欺我爹娘,辱我小妹,求老天爷开眼啊!”
宋师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正要叫人把他们赶出去,却见一辆豪华马车驶向衙门,赶紧换上笑脸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