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初见,却似是故人来。
黎浅怔忡片刻才回过神来,礼貌如常地打过招呼。
据思唯说,这小院里住着退隐的食神肖瑜;也是据思唯说,她的四堂叔陆北堂是个留美的学者;还是据思唯说,只有她四叔这位学者才有机会尝得到退隐食神的手艺,因为两人是至交,所以他们才能吃上这一顿饭。
是不是真的食神黎浅不知道,只知道端上来的菜式虽是粗碗粗盘,也不讲究摆盘,模样看起来粗犷朴素,可是味道却真是透着罕见的精致。
学者与食神天南地北地聊着,而黎浅和思唯基本只负责吃。
黎浅这段时间以来胃口一直很不好,难得这天中午竟吃下了好些东西,思唯开心得不行,直言带她来这里是个超级明智的决定。
陆北堂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跟肖瑜聊天,偶尔转头看两个女孩一眼,见两人吃得香甜,也只是微笑,并不多说什么。
吃过午餐,肖瑜很大方地又做出了晚餐的邀请,陆北堂欣然应允,思唯立刻附议,黎浅也只是随思唯一起。
帮着肖瑜收拾好碗碟之后,思唯拉了黎浅一起去附近遛弯,而肖瑜则冲了一壶好茶招呼老友。
“千里迢迢从美国赶回来,不就是为了见见那孩子吗?”肖瑜问,“为什么又不跟她聊些什么?”
陆北堂端着茶杯,缓缓一笑,“她内心封闭,眼睛里都是防备,我不想吓到她。”
没过多久就下了一场小雨,郊区天气凉爽极了,思唯和黎浅遛到附近的小河边,便在河边吹风泡脚,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眼见着太阳落山,两人才起身往回走。
没想到回到小院,却已经又多了一位客人。
陆天擎坐在偏厅里,正有些心不在焉地跟陆北堂说话,一抬头,便看见黎浅和思唯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看见他,思唯顿时面露不忿,黎浅一怔之后反倒缓缓笑了起来,“四哥也来啦?”
陆天擎看着她,目光微微凝住。
“你这两天好忙的样子。”黎浅说,“今天空了?”
陆天擎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那你们先聊。”黎浅拉了思唯的手,“我跟思唯去厨房偷偷师。”
说完,她便拉着思唯走出了偏厅。
陆天擎一直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收回视线,一转头,却现陆北堂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门口。
一瞬间,陆天擎心里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虽然只是飞快,然而他却还是抓住了。
待陆北堂收回视线,陆天擎才又缓缓开了口:“您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没回国了,这次怎么突然想到要回来?”
陆北堂闻言,淡淡笑了起来,“就是因为太久没回来,所以才想回来看看。”
“是么?”陆天擎说,“那时间还真是挺巧的。”
陆北堂微微一顿,片刻后才又笑了起来,“你一向眼神锐利。没错,我是听说了跟黎浅妈妈相关的那些事情之后才决定回来看看的。”
果然。陆天擎目光微微一沉,想起了黎浅得来不易,总是反复翻看的那些她妈妈的照片。在某一张十来个男男女女的合照中,他曾见到过年轻时候的陆北堂。
“你跟黎浅的妈妈是认识的。”陆天擎沉声开口,“关系有多亲密?”
陆北堂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开门见山,“这重要吗?”
“重要。”陆天擎说,“如果会产生负面影响,那就永远不要提及。”
陆北堂听着这个侄子毫不客气的冰凉语调,微微笑了起来,“你是怕对黎浅产生影响,她对你很重要?”
陆天擎缓缓抬眸看向陆北堂,深褐色的眼眸中是凝萃的冷,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这跟你没有关系。”陆天擎说。
陆北堂闻言,安静片刻之后微微点头一笑,“你说得对,你对黎浅怎么样的确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感到有些诧异,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因为一个女孩子而化作绕指柔。”
陆天擎显然不太想提及他和黎浅之间的事,端起面前的茶杯来喝了一口,才又开口:“四叔还是说回和黎浅妈妈之间的事情吧。”
陆北堂轻笑着叹息了一声,随后才又开口:“我跟黎浅的妈妈是故友,用你的话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关系很亲密的故友。”
“那就不要再说了。”陆天擎眼眸一黯,很快道,“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黎浅面前,也不要再提及跟她妈妈有关的事情。”
陆北堂看他一眼,缓缓开口:“如果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回来的,你这样的要求,我怎么可以做到?”
“如果四叔固执己见,我不介意用别的方式让四叔闭口不言。”陆天擎声音瞬间已凛如寒冰。
陆北堂听了,神色却依旧平静,“你觉得你这样是保护黎浅的方式?”
“我怎么做事,不需要四叔来评价。”陆天擎说。
陆北堂看着他,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在美国的陆天擎,阴鸷寒冷、固执桀骜,像一块森冷而锋利的寒冰。
可是却依然不尽相同。
十年前的陆天擎,和十年后的陆天擎,除却年岁增长,终究还是生了一些细微变化。
而这样的变化,无疑是因为黎浅。
大概是因为美好善良的姑娘总会有某种治愈的奇效,如丁梦,如黎浅,这般地一脉相承。
“我看得出来黎浅被这次的事情伤得很深。”陆北堂终究还是又缓缓开了口,“而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想要告诉她,她妈妈并不是那样的人。”
陆天擎眼神赫然一凝,“你说什么?”
陆北堂看着他,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她妈妈并不是那样的人。”
话音刚落,门口的光线骤然一暗,两人同时抬头看去,看见了缓缓出现在门口的黎浅。
她手中端着一叠小点心,应该是准备送进来给他们品尝的,可是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应该已经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陆天擎心中骤然一沉,只是抬眸看着黎浅。
而黎浅却只是看着陆北堂。
似乎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有心思将这位陆天擎和思唯的堂叔仔细地打量清楚,连他眼里的温和与沉痛,她也一丝一丝地辨了个分明。
黎浅缓缓将手中的茶点放在桌子上,这才缓缓开了口:“您也认识我妈妈?”
陆北堂看着她有些空泛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黎浅似乎有些想笑,扯了扯嘴角,到底还是没有笑出来。
这样似曾相识的画面,是在哪里出现过来着?
很快她就想了起来,应该是她初识蒋天和的时候,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彬彬有礼,温和慈爱,怀念着与妈妈相识的往日,夸赞着妈妈的美好。
可是到头来,到头来——
黎浅没有再想下去,而是看向了陆天擎,“四哥,我有些头疼,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陆天擎的视线从陆北堂身上掠过,目光已经寒凉到极致。他站起身来,握了黎浅的手便往外走去。
思唯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只看见小院门口人影一闪,有些好奇地跑出去一看,却看见陆天擎的车已经径直驶离了这里。
思唯连忙转身跑进偏厅,一看黎浅也不在了,只剩下陆北堂独自坐在那里,目光有些悠远。
“四叔,怎么了?”思唯连忙问,“我哥跟黎浅怎么突然走了?”
陆北堂站起身来,淡淡道:“没什么,也许他们都需要一段时间冷静冷静。”
夜里,陆天擎在时隔三天之后,终于又一次留宿在黎浅的公寓。
大约是因为下午在河边吹了风,黎浅有些头疼,早早地就睡下了。而陆天擎将她抱在怀中,感觉着她微微蜷缩的睡姿,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卧室里一片漆黑,始终睁着眼睛不曾睡着的陆天擎却忽然一下子坐起身来。
怀中的黎浅仿佛一点都没有被他惊动,依旧乖巧沉睡着。
黑暗之中,陆天擎面容分外沉晦地坐在那里,几分钟之后,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了客厅。
这个时间万籁俱静,他拿出手机来,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那头传来陆北堂清醒而平静的声音,“天擎?”
陆天擎在沙里坐下来,给自己点了支烟,才缓缓开口问道:“你下午说黎浅的妈妈不是那种人,是指什么?”
陆北堂对他这个问题似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惊讶,再开口时,他声音中似乎已经含了一丝宽慰:“我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只知道,小梦不会做破坏别人家庭的事。”
“你确定?”陆天擎问。
“我确定。”陆北堂回答。
沉默片刻之后,陆天擎挂断了电话,迅速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贺川有些含糊却紧张的声音:“陆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陆天擎靠坐在沙里,缓缓开口:“再检测一次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