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远乔微微怔了一下。
不得不说,闫筝的眼光很好。
唐浅不是可爱,是实打实的漂亮,那是一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清冷、白净、抬眼含笑时,缕缕的风情像是长在了眉眼里。
他喉咙滚动,默默的移开眼,低声说话:“我记得你上学很早,为什么二十二才毕业。”
邢远乔知晓唐浅年幼最隐晦的肮脏事,所以她没有隐瞒:“因为得先活下来。”
唐浅笑着说:“我爸欠了一条命,那条命不分对错,总归要用钱还,我……”她喉中有些苦涩:“我妈欠的更多,足足七条啊,再加上之前欠的钱,不日日下跪去求,拿什么还。”
唐浅以为这些事永远都不会有说出口的一天,但当真正说出口时才发现,其实没那么难。
“老师你知道黑夜有多肮脏吗?”
她低低的说:“有很多年的时光里,我不能看见人脸,因为他们在我眼中不是人脸,是一个个积木堆搭成的木头人,我甚至能透过他们空洞的眼睛看见他们想要说出口的话。”
“不是听见,是看见,他们会骂我,骂我怎么不去死,为什么还活着,那些开口的弧度和喷溅而出的口水,在天空划出的抛物线出奇的一致。因为我听的太多了,但最可笑的是,他们没错,我……”
唐浅停顿片刻,皱眉看邢远乔:“老师,他们杀人犯的骨血,真的会遗传给我吗?”
邢远乔彻底愣住。
他一生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贫困无途的、麻木不仁的、优柔寡断的、他们很一致的会抱怨生活给他们的苦。
抱怨为什么受苦受难的是自己。
抱怨苦海无边,观音大士却迟迟不渡他们。
邢远乔会一边听,一边刻薄的点评他们案件中存在的谎言。
但惟独唐浅这种没有见过。
她说话的神情很平淡,像一杯索然无味的白开水。语速很柔和,就像在大海中沉浮,然后将身体内部咕叽咕叽的研磨声转述出来。
平静到,她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他的阴谋诡计。
邢远乔的面目僵化,气场森冷。
唐浅歪了脑袋:“老师,你在听吗?”
邢远乔僵硬的扯开嘴角,随后试探似的伸手,想要去拍拍她的脑袋。
唐浅上次没避开,这次却下意识的避开了。
她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不管他有没有在听,接着说道:“真正能看见人脸,是在一个暑假,那年……”
唐浅微微勾起唇:“马路边上有大爷在下棋,围了很多人。”
“我恰巧在路边发单页,就听见了一个少年的声音,紧绷中带着得意,得意又带了张扬,怎么说呢?总之很有生命力。”
“你知道他说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唐浅扬眉浅笑,老神在在的说道:“将、军。”
“我没看到他的脸,却凭空刻画出来一张,眉眼温润又张扬,唇线紧绷又温柔,眼底像是流淌着万千烟火。”
唐浅想,刻画出来的人脸和闫筝的一模一样。
这便是她曾豁出一切去追逐的光。
“不会遗传。”
邢远乔生生的将唐浅眼前的光打碎,重新拉拽她回到之前沉重的黑暗。
她低低的哦了一声。
邢远乔认真的说:“电视剧里最常见的桥段之一,一匹马携尘而来,一声刀下留人响彻大地,于是该死的留下一条命,活着的人感激涕零,不管或亦正亦邪,只看强权。但这只是电视剧。”
“我们活的不是古人的刀下留人,而是有罪当诛,无罪当辩,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无权看他们如何被论罪,但你可以看自己如何去为别人论罪。”
“唐浅,血脉传承,无稽之谈。”
唐浅很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想,她为什么会避开邢远乔的拍脑袋,说到底还是因为刘雅思的说法。
虽然论的是闫筝,道的是感情,句句没直接挑明,却条条告诉她,是她的路走窄了,所以她避开了。
但是这会,唐浅想,去你的刘雅思,找机会我一定要和你辩辩这律师之道。
于是她双眼亮晶晶的问:“这次刘亚平是无罪,我能亲眼看着他走出法庭吗?”
邢远乔瞳孔紧缩,他极快的被拉回了现实。
于是微笑着说:“能。”
唐浅将韩敏所说的转述给他。
邢远乔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唐浅皱眉看他:“老师,你在想什么?”
邢远乔悠悠的长叹口气,正色道:“你要去深海。”
唐浅半夜直接奔到了刘雅思的家,将打着呵欠的人拉去了机场。
天明时分。
两人出现在韩敏家门口。
“你太急了。”
唐浅不满的瞪他:“不是我急,是你太不急。”
刘雅思挠头:“对方不是没有出手吗?以不变应万变,这是你说的。”
“但我现在改主意了。”唐浅说完,将邢远乔的话复述了一遍。
“先出手的才能占据主动权,不管是舆论攻势还是各方面证据,我们要抢在腾氏的前面,被动挨打是弱者的选择,不该是我们的。”
刘雅思面无表情的打断她:“你知会闫筝了吗?”
唐浅微微一愣。
刘雅思开口接着说:“如果是我们自己联系自己干,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但腾氏家大业大,不把闫家牵扯进来,我们只会一败涂地,唐浅,这也是你说的。”
唐浅呐呐的说是。
“你既要公平的天平,又不愿意提前知会闫筝,你有想过他吗?”
唐浅想反驳,反驳说闫筝是愿意的,他心甘情愿。
刘雅思打断她想开口的反驳:“你现在是被打了鸡血,压根就不清醒,凡事占据先机一点毛病都没有,但你可别忘了,闫家现在虎狼环绕,自身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你把东风备齐,他就能确保帮你吹到地方吗?”
唐浅僵在原地。
刘雅思还要再说,面前的门被打开。
韩敏看见他们明显一愣:“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敲门啊。”
刘雅思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我们想跟着看看情况。”
说着扯唐浅的袖子,将她也拽了进去。
房子是三房的格局。
很宽敞明亮。
刘雅思好奇的问:“这里房价不低吧。”
韩敏点点头:“买的早。”
刘雅思不易察觉的颦眉,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