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落了冬日以来的第一场雪,从入夜一直下到三更天。
景钧原本最喜欢听着簌簌的落雪声入眠的,今日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最坏的结局也在可控的范围内,可她偏有一种大限降至之感。
前半夜未合眼,后半夜昏昏欲睡,天不亮就再也躺不住起身去了皇后娘娘的宫中。
阎嬷嬷一见景钧便道:“皇后娘娘也早就醒了,让老奴备了粥,说娘子走来肯定一身寒气,”
景钧谢过进去给皇后请安。
这注定是一个宫里人人都不说,却是人人都无眠的夜。
“娘娘,少钧今日还想去一趟延尉府,想着再去听听关于五殿下的案子。”
皇后娘娘并没怎么动面前的粥饭:“我知道你心里不安,我已让阎嬷嬷叫人备了马车,天气冷,我让人阎嬷嬷给你在车上多铺了一层锦被。”
景钧岂能不知道皇后的用心:“娘娘多用些粥饭,一有消息我就让人来给皇后娘娘送信。”
皇后娘娘努力扯了扯嘴角道:“我等你。”
宫里的落雪已被清扫了,除了墙头上的那点积雪便再也寻不出别的。
等太阳一出来,连墙头上的积雪都要无处遁形了。
街市上的雪还没扫净,车轮碾压在上面吱吱作响。
马车一停,景钧便挑起了帘子,她一眼便瞧见了内里穿着一身玄色深衣的卫子异。
延尉府两旁的落雪还没清扫,黑白对应,益发的衬的他长身玉立。
天地之间好似容不下别的颜色一般,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卫子异几步上来一伸手将马车上的人拦腰抱了下来。
“殿下怎么在这站着,当心寒气入体。”
卫子异将人放好了牵着手小心往里走:“我知道你回来,是以不想你在外面等。”
景钧心头一热:“可我又没说我会来。”
卫子异微勾唇角,低声道:“你我自是一体,我亦知你心。”
张大人看见卫子异和景钧牵着手进来不由得脸一沉,
这是办案的地方,这是你们拉拉扯扯的地方么。
他有心发作,想着卫子异昨日去而复返又给自己出主意让自己该如何对那萧仁的事便将火气压了下来。
萧仁已经被提了出来,这会子与那徐家娘子一左一右的跪着。
徐家女娘面有怆色,她满眼泪水的盯着萧仁,企图用这种方式让他早点交代:“萧仁,你但凡还有点良心,求你告诉我凶手是谁,便是我死了也瞑目了,算是我求你了。”徐家娘子低低的低低的哀求着。
萧仁紧拧着眉头没言声。
张大人一拍桌案道:“肃静。”
都别哭哭啼啼了,也别眉来眼去了。
“萧仁,你认还是不认?”
萧仁艰难开口:“大人,我认罪。”
张大人带着一点诧异的神色看着一旁面色如常的卫子异,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这萧仁昨日还死咬着不松口,今日便松口了:“你且慢慢道来。”
“大人,我背后之人是……”萧仁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张大人眉头一拧:“是谁?”
萧仁痛苦的埋着头没言语。
“萧仁,你该知道,是对方不仁义在先,你不过是自保罢了。”
“是太子殿下。”萧仁再次艰涩开口:“是太子殿下指使我这么做的,先前截杀五殿下是太子殿下指使的。”萧仁说着吐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背叛了太子:“徐家娘子的事也是太子殿下想出来的主意,因着我之前在五殿下身边呆过,深知他的一些习性,伪装起来更方便些,太子殿下这才想到了让我假扮五殿下去……”
他说着看了一旁的徐家娘子一眼:“让我冒充五殿下去徐家娘子处。”
张大人惊的下巴都快掉了:“你说什么?你说是太子殿下,你可要想好了,此事可不能胡说。”
在他心目中太子殿下确实没有什么政绩,可孝顺,心地善良,对兄弟也有爱。
且他是太子啊,有什么必要去冒这些风险。
“我以我的项上人头做担保,这些都是太子指使我的。”萧仁脑海里一闪而过太子那张脸,他咬了咬牙:“三年前我从五殿下的帐下被逐了出来,太子的人找到了我,太子给我吃喝,收下了我。”
萧仁闭了闭眼,满脸痛苦道:“太子在我危难之时收留了我,我,我做了太子的入幕之宾。”
景钧乍一听还没觉得有什么,以为入幕之宾就只是正常的谋士和护卫一类的。
可她一扭头看见卫子异脸上的微表情才觉得不对劲。
这个入幕之宾,好像不是那个入幕之宾。
是那个入幕之宾。
她忽然想起当日太子对着她二哥移不开眼的神情,又联想到太子妃这些年都无所出。
她懂了。
不是太子妃有病,是太子不行。
不,不是太子不行,是太子对女人不行。
太子妃是个苦命人啊。
等等,那萧仁既然成了太子的入幕之宾,又怎么与徐家女娘?
“小人为了苟全性命,只得从了太子殿下。”萧仁面有愧色:“小人无以为报,便答应替太子殿下做事。”
张大人眉头间皱起了一坐小山:“那邓通钱可是太子殿下赏赐给你的?”
“是。”
“不是你偷的?”
“不是,太子殿下宠爱我,我怕太子殿下会对我的宠爱减少。太子殿下便是赏赐了我邓通钱,告诉我说等有一日他登基了便会赏赐我铜矿,让我造银币,也和邓通一样。”萧仁的严重原本有光,说到最后便是又黯淡下去了。
景钧心里叹息一声,这太子殿下玩的有点大啊,还没登上皇位呢,就先整出了坐拥天下的架势。
张大人恼的一拍桌子:“胡闹,简直是胡闹。”
“太子殿下得知我对徐家娘子动了真情,便想用徐家娘子的弟弟威胁我。”萧仁说着满脸痛色:“谁想太子看上了徐家娘子的弟弟……”
徐家娘子听到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哭着道:“禽兽,简直是禽兽。”
“我赶回去想求情的时候已经晚了。”萧仁脸色煞白道:“太子殿下告诉我,若是我能帮他截杀五殿下,那他就放了我,把徐家娘子给我。”
徐家娘子哭的泣不成声:“畜生,你们皆是畜生。”
萧仁也落了泪:“我对不起你,我原本是想保护你的,当年我沦落街头差点饿死,是你阿父给了我一碗饭,我得知太子殿下想要伤害你时便主动请缨了,我只想将对你们一家的伤害降到最低,谁想还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景钧在一旁看着暗自唏嘘,世事无常,若不是萧仁,兴许这徐家会更惨一点。
更惨是什么样。
无人可知。
可这终究是一人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追名逐利而视人命如草芥。
徐家娘子说的对,这和禽兽没区别。
若是这等人当了这天下之主,这天下的百姓岂不是再没了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