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上官鸣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混在了我跟绮意身后。
她言行很是自然,加上不懂降头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让我对这么一个情报贩子跟在身后这事并没有太多芥蒂。
或者说,她不是人畜无害,她属于那种会对该信任的人给予足够信任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会暴露自己的一些东西,来换取等价的信任。
如她之前所言,降头师们整天对自己的事严格封锁,生怕哪个环节被仇人抓住机会,然后莫名其妙命丧黄泉。像我们这群被迫活成了谜语人的怪人,其实内心多少都是有点渴望这种坦诚的。
或许,这也是她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能够在降头师这个圈子里吃开的原因吧。
但绮意好像不吃这套。
自从第一次我们跟上官鸣兰开始接触,我就看出来了——她对上官鸣兰是充满了戒备!
而且,好像不是寻常对黑龙王的那种戒备。这种感觉我也不熟悉,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
比起这些人情关系,我其实更关心这个市场。
从目前我面前出现的东西来看,黑龙王显然与他平时给我的印象不同。以往,我只知道他会做很多见不得人的生意,我还以为他只是跟寻常降头师一样给人下降解降,但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这市场里百分之九十的货品都是些很正常的东西,摆设,珠宝,服装百货,乃至各地送来的珍馐特产应有尽有。
但剩下这百分之十就有些离谱了,前面那个华东北来的老人在卖出马仙,刚刚我还看见几个药师在卖药方子,还有几个算命摊,摊上不画八卦不摆罗盘,只有空白的一张纸,在找降头师帮他下降。
看得出来,黑龙王他在做绮隐当年想做的事,而且比绮隐野心还大。绮隐说到底只是想让穿青人能靠祖宗留下来的手艺安稳立足,而黑龙王则是想把降头这东西发扬光大,尽力驱动其变成一门能被各界接受的学问。
这个梦想,估计会让他得罪很多很多人。
我看着又一个小算命摊陷入了沉思,那里坐着一个年轻妇女,眼眶哭得红红的,却是干涸了泪水,摊位的白纸上用血红色的字迹写着一个名字跟对应的八字。
我稍稍驻足了一会儿,便一言不发拂袖离去。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我也有我该做的事。
待日薄西山,鸣兰带我们走到了一家她熟悉的旅店,与这家主人一起款待我们住下。
我看到这店主,正是前面光天化日下动手杀人的那个矮秃子,不由得稍稍讶异了一下。
我问他:“你是本地人?”
“哟,这不是闫大少爷吗?回来给你爷爷祝寿了?”他很自然很和善地笑了,脸上满是市井小人物的市侩。
他不知道轻重,这一句爷爷直接把天给聊死了。
鸣兰上前来解围道:“三个单人间,我事先知会过你的。另外还有一条——老梁啊,这位客人已经与龙王恩断义绝,你大可不必在意这些陈年旧事。”
“哟,还有这茬呢!”这秃子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哎,少爷……闫先生您别跟我计较,我就一普通开小店的,屁事不懂,真没心冒犯您。喏,仨单人雅间,免费,想住多久住多久,里面请里面候着吧您嘞!待会儿我亲自给您递茶!”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在这前厅随便点几个菜就好。我看外面都是别处送来的土特产,家乡的东西反而见不着了,我怕我吃不惯。”
随口这么一说,我便在这前厅的角落里落了座。
按鸣兰的说法,这店老板名叫梁海华,道上人称梁秃子,早年师承白龙王学了手艺,后来因为偷学手艺被逐出师门,还差点没了一条胳膊,曾经是相当的狼狈落魄。
如今的他,也就面对我这跟龙王有点瓜葛的人还算恭敬。他半路出家无牵无挂,用起降头术来那叫一个阴险毒辣,只要钱到位,他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天王老子的降都敢下。
听鸣兰这么一说,我警惕地远远看了这梁秃子一眼。这会儿他提起肩上挎着条毛巾随手擦了擦他那秃脑门,出门好像跟谁打听了两句什么,随后放下毛巾就招呼后厨端来了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铁锅酸菜鱼一盆,干锅黄焖鸡一份,外加两瓶小酒,两碟花生米。
我都纳闷他是从哪儿打听出来我爱吃这个的。明明我那亲爱的爷爷跟师兄师姐们从来都没问过我的喜好。
想到这里,我心底对这个人又多了几分提防。
何况他这只点了我爱吃的,别说绮意了,连鸣兰的爱好都不管,看得出来她俩也是有几分不爽的。
“我去趟后厨自己做吧。”鸣兰撩下这么句话,便起身离开。
“嗯?”绮意惊讶了一下。“来住店还自己做饭?这梁老板不是你朋友吗,对朋友戒心还这么重?”
“这里的东西我吃不惯。”鸣兰如此道。“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平时自己开个旅店自己做饭也就算了,冷不丁出门一趟,口味还是有些娇贵的,让二位见笑了。”
她刚一走,那梁老板就将目光投来了这边。
我不耐烦地招招手:“来来来,有话直说吧你,我知道你无利不起早,一定是有事想求我。”
梁老板闻言,那油光满面的胖脸一下子嬉皮笑脸了起来。
“嘿嘿嘿,还是您老慧眼识人,咱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住您。”他这般说着便宜的客套话,一面颠颠跑过来,坐在了鸣兰刚刚待的位子上。
“是这么回事,闫先生,您知道……死亡合约吗。”
我一听这话,刚夹进嘴里的一筷子酸菜鱼当时就不香了。
绮意一头雾水:“死亡合约是什么?”
我也没工夫跟她解释,就直接跟这梁老板挑明了:“我是来赴宴给爷爷祝寿的,不是来接活的。要搞这种不要命的事情,您最好另请高明!我还没活腻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