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一边说着,我们腿脚也就这么走到了穿青人的寨前。
板房跟木房参差不齐,破衣烂衫满地都是。
有个还算干净的广场,晾晒着一些牲畜,有专门的屠户在当街处理这些重要的营养品,附近有需要的人家则是直接拿着刀过来,割下来一些就默不作声带走。
时不时能看到几只大龙蜓停在房檐上,偶尔还有人抬头看一眼,却是彼此让步借过,相安无事。
某种程度上,这里过得还不如之前那帮刁民;而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们又活出了一种相当奇特的文明状态。
像孟惠峰这样从境外回到这荒山里贡献家乡的人不再少数,与其它破衣烂衫的人不同,这些年轻人往往都穿得比较整洁。
明明干得都是最脏最累的活,他们看着比谁都干净。
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我盯着那只停在房梁上的龙蜓看了一会儿,扪心自问——如果让我来保护这个聚落,我能做到怎样?
就这么一想,之前被各路人夸出来的膨胀感刹那间烟消云散。
我能保住自己小命不丢已经很费劲了,绮意那边说是绮蝶生托付给我照顾的,她大半也是靠她自己,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互相扶持。好几次连我的命都是她给救的。
但这些人,除开这两天被逼得点烽火台召唤个老太太,孤立无援着实令人绝望以外……看样子这二十年他们甚至过得有点小滋润。
没有那么多家族恩怨,没有人来这种地方追杀,与世无争。俨然就是一座现代版的桃花源!
“欢迎来到穿青雪寨。”
陈生将登山杖随手放在寨门口,站在门口中间,正式代表穿青雪寨跟我打过了招呼。
“你们是绮老太太安排过来的,老人家有没有交代什么?”
我稍微想了想,好像也没交代什么,便道:“你们就点了把火,绮老太太什么也不知道,自然也不好交代什么。她委托我们来帮忙,还交代我们……”
若是大势已去,就把那条密道炸掉。
绮老太太的嘱咐浮上心头,我欲言又止。
说到底,就寨子现在这情况,我还能帮上什么忙?给他们当壮丁,冲锋的时候好给他们充个人头?
“……没事。”我生硬地刹住了话题。
陈生低头看了一眼我胸口藏着炸弹的那一片鼓鼓囊囊,沉吟细思了一会儿,便不再过问。
孟惠峰脸色阴郁地走了过来:“绮大小姐,你那两个弟弟还有别的事要忙,我带你去见见现在的绮家人吧。”
正好,既然是绮家人,那所谓“穿青降头师的余脉”也只能是说得这些人。我还有问题要问他们,便跟了上去。
他带我们走过寨子里的喧闹与宁静,带我们走过这里的破败与繁华,一路直奔寨子最后方的神殿。
自从离开广场后,这一路上他一直都莫名绷着脸。我能明显感受到此人内心的焦虑与提防。
我还在想他到底在提防什么……
两道残影从旁边的巷子里蹿出来,灵敏得猫一样,三两步顺着墙头跳上空中,越过那孟惠峰的头顶,从嘴里吐出了一大团绿色的黏液!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电光火石之间,木制机关声响不绝于耳。
两台傀儡机关分架一杆长钩从我们身后闪现出来,扛下那毒液不说,还一机一钩,顶住了那两团残影的脖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都是啥东西,那两台傀儡已然以那弯月长钩,将前来偷袭的二人摁在了地上。
“不愧是……孟家唯一能同时控制两台傀儡的传人,我们败了。”
倒在地上的两人被压着脖子,愤恨着从嗓子里挤出这么一席话。
“但是,我们不会再放任绮家继续主宰穿青人的命运了。不论再从别处冒出多少自称绮家后人的家伙,你们……都给我等着!”
孟惠峰皱了皱眉,那两台傀儡机关手上的力道也随之又重了几分,两条没开刃的长钩,在那二人的脖子上又压得更深了几分。
但这也没拦住他咽下事先含在嘴里的毒物。
那两个年轻的少年咕哝了两声,四肢在机关的压制下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断了气。
“这是什么意思?”绮意冷冷道。
我惊讶地看着她。
从一开始进密道前我就看出来了,绮意对即将找到穿青人余脉这事一直都很严肃。
她背负着兄长交代的责任,却对这件事的必要性充满了怀疑,仿佛她在看到那密道的一瞬间,就大致明白了这里的一切。
包括后面在烽火台前遇见那几个人,她的态度也一直都很冷漠,看不到半点患难之后、血亲相逢的感触。
“你能猜到的吧?这里是一座没有希望的寨子。”
孟惠峰也冷冷地回应她。
“我们失去了对龙蜓的控制能力,即便抛开何宅出现过的其它恶灵不论,温迪戈也是喜食人肉的。密道被未知食物封锁,外面的世界全都不盼我们好死。
你以为我在国外留学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到这鬼地方?事实正如他们所愿,我们大家迟早都会死在这里。南洋穿青人,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人允许我们活下去。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只能怪在你父亲绮隐头上。
若不是他非要搞什么降头术的变革,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将我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陷入了沉思。
但孟惠峰好像并不打算给我们伤春悲秋的时间。
他继续道:“如今穿青人的现任绮圆圆年事已高,之前传得神乎其神的不老秘术也宣告修炼失败。如今寨子内忧外患碰在一起,唯一赶来帮助我们的却是绮家流落的长女……
他们能接受吗?不能。哪怕你并没有争夺族长之位的野心,他们也同样无法接受这一些。
或许,他们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自己决定自己的死法而已。”
孟惠峰的目光里没有一点愤怒。
他只是平淡地诉说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死亡的气息,在这暗巷中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