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
她坦率道。
我点了点头:“确实。虽然我们已经跟顺子打过不少交道,但其实我们对温迪戈的习性一无所知。说不准这时候就有那么几头趴在附近的石头上,准备下水摸鱼吃呢?”
绮意一阵嗔怒:“你再吓我信不信我打你?”
“只是提出一种危险的可能性而已。”
其实我的手里一直握着匕首。哪怕这里没有温迪戈,这杳无人烟的地下世界也属于人类未知的领域。
这种鬼地方,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你还是多聊点有意思的吧。”绮意这般说着。
这丫头很是倔强,很是坚强。若非她这份坦率,我完全无法从她的口气里听出她害怕。
我思考了一会儿。
之前转瞬即逝的回忆,犹如阳光下从海底浮现的泡沫。
我完全想不通我记忆里的那套傀儡到底是如何运作起来的。它不属于鬼物,能在阳光下自由行动;而客观理性而论,一坨木头自然是不可能自己动起来的。
我跟她随便讲了一讲。
“啊,你是好奇奶奶的那些傀儡啊……”
绮意似是对这些东西有所涉猎,我赶紧竖耳认真听了起来。
“虽然你一直在接触穿青降头师,但我们穿青人其实并不只涉猎降头这一块。傀儡,巫蛊,降头,分别对应我族群中最大的三个家族,傀儡孟,巫蛊陈,降头绮。
像我奶奶绮念仁,她早年本就是傀儡孟家的女儿,在傀儡有关的巫术咒术方面有着相当深厚的造诣。
我作为她亲孙女,按理说本不应该继承这些手艺,不过奶奶对自己的子女都很是宠爱,我多少还是懂点的。”
“你们穿青人不是女人当家吗?女子嫁人还是会随夫姓?”
绮意:“嗯,是的。”
“你继续。然后呢?这傀儡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绮意娓娓道来——
“这傀儡术其实跟东瀛那边的一些东西本出同源,原理类似我之前送你的那块伏物镜,本质上都是一种付丧神。
付丧神你总知道的吧?
寻常来说,一些器物工具之类的放个百八十年不动,也会吸聚天地精华衍生出几分灵气。不过这八百十年,于我们人类来说实在是太过漫长,其衍生出的灵物往往也怨力极强,难以加诸控制,这便有人开发出了傀儡术。
换言之,其实并不一定是控制人形机关才叫傀儡术,事实上真正在这一条路上走得够远的大师,是不会被这种事拘束住的。所以,像你刚刚说得……呃,那种傀儡,也不是没有,只是比较少见而已。
多数时候,傀儡术的修炼与使用都必须遵循严格的流程。大多数人穷尽一生,往往只能炼出一具能够操控自如的傀儡。若是傀儡被毁,这人也就废了。
稍强一些的,像我奶奶这样可以同时控制几十具傀儡的,已然属于凤毛麟角。这些东西每一具里都凝聚着非凡的怨力,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反噬会相当严重。
传说中,真正厉害的大傀儡师,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他们日行千里,不畏伤亡,古时候往往会被许以重金应召入伍,成为一支活在传说中的强大力量。
而真正将此道至臻大成的,你应该也猜得到……”
我点了点头。
“完全可以想象。一切玄妙法术的最终目的,都是长生不老。真正至臻大成的傀儡师,不会不考虑将自己也做成一具活傀儡。”
“是的。”
我听到绮意轻笑了一声。
“嗐,咱也理解不来这种。你说要是真的出现那么一具傀儡,内里全然都是某人的灵魂,而那人的尸体就在那傀儡身后,那你说,他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个糟心的问题害我沉思良久。
你都不用问我这算活着还是死了,说心里话,一个人平时没事跟一堆木头人较劲,在我这首先就多少带点神经病。
我摇了摇头:“呵……傀儡,木头人,那肌肉都是木头,眼珠顶多也就放个玻璃弹。
即便他的肌肉还能活动,他的眼睛能看到吗?他的耳朵能听到吗?他的脑子还能转起来吗?他还能说话吗?还算是个人吗?”
我倒是没想得到什么正经的答案。
反正据我之前对绮老太太的观察,她那几十号木头傀儡多半都还是她自己控制着的,虽然确实已经很不得了,但还远远没到人与傀儡合而为一的境界。
然而绮意理所当然的回应,令我心头咯噔一下。
“当然不能啦!傀儡毕竟只是傀儡,是复杂机关构成的死物,即便有灵性,也只能是最低级的灵性,连魂魄能保留多少都难说的,自然不能说话了!”
回忆里,那个覆在粗布下面的木头机关再次回过脸来,缝在那粗布上的塑料五官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累吗?”
“累吗?”
“累吗?”
我记忆里的这个东西该作何解释!它不仅能说话,意识还非常清醒!一点也没有低级灵物那种梦游一样的感觉!
我正要开口发问——
一个凉飕飕湿漉漉还有点分量的东西从我脸上扫了过去。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下意识抬手抓了一下,那触感竟似一只冰凉的手。
“阿意?”我下意识唤了她一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么害怕吗?要我给你暖暖不。”
绮意沉默半晌。
而后,她突然打开手电。
我这才意识到,从不知何时起,我们的船已经停在了水中央。
而我此时手里握着的,是一只从洞顶倒垂下来的、死人的手!
那是一具被泡至泛白的尸体,下半身整个都埋在洞顶的混沌中。我们的手电光根本照不透那阴沉而腐臭的黑暗。
而在附近,还有无数尸体被聚集在这里,它们都是一模一样的姿势——下半身埋没在我们头顶的混沌中,上半身则伸展开双手倒吊在这片称不上太高的空间里。
手电光一亮,这大批大批的尸体同时都颤抖了一下,就像受了惊的藤壶一般收缩,每具尸体的每条手臂都是它的一条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