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后的两年里,留月无数次后悔,为什么没有趁还在荃城的时候找个机会回去看看,因为在那之后即使她想找机会都不可能了。在这段时间里,她第一次无比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了“身不由己”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时局动荡之下,她只能无可奈何。她希望战士们都能平安归来,更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希望思念着的人能早日团聚,比如陆峻和林晓玉这两个有情人能早日团圆。然而她只能希望而已,她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算算时间,我给晓玉准备的信应该已经全部寄出去了,也不知道她是否都收到了。”说这话的时候,陆峻正趴在草地上,找了块硬石板垫着给林晓玉写信。他在去璐城之前,按每月一封的数量提前准备了一年份的信,托了去国外的朋友帮忙寄给林晓玉。现在已经是一年时间过去,又一年的秋深时节,距军队撤退到荃城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但留月和陆峻现在并不在荃城,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又辗转了好几个不同的地方,都是在战火集中区。局势依旧不明朗,这期间,他们打了不少胜仗,但也吃了不少败绩,他们收复了一些城市,但还有很多地方依然被掌控在敌人手中,比如作为南方地区枢纽城市的璐城。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战斗重心都将围绕收回璐城而展开。
“你这信……”留月看着写得无比认真的陆峻,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她本来想说,你这信写了又不寄,何必写呢。战时通讯受阻,这封信还不知道能否到达林晓玉手中。更何况,现在的他们根本无法确定林晓玉是否还在荃城。
陆峻读懂了留月没说出口的话语,笑着道:“没关系,先放我这儿存着,等见面了再拿给她看。我瞒了她这么大的事,还指望着靠这些信让她消消气呢。”
一年的时间不算长,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却足够让人产生很大的变化。现在陆峻的身上很难再发现属于小少爷的痕迹,他穿着陈旧的衣物,衣物上可见一些难以洗去的脏污痕迹。他的脸依然年轻,但已经褪去了青涩,更多地展示出一种难以被打败的韧劲,与之相对的,是他的手和脸都已不再娇嫩,呈现出一种历经磨难过后的粗糙感。
留月对着他坚韧和乐观的脸,像是被感染般也在嘴角牵出一点笑意。她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早点见到祝凌之。撤到荃城后就和祝凌之彻底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祝凌之现在怎么样了?受伤的腿休养好了吗?现在又在何处?
和陆峻一样,留月这一年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变得沉稳了一些,但未能让祝凌之如愿的是,碰到事情她还是忍不住往前冲,僵直着难以自由活动的左手小指便是证明。那是她不管不顾上战场抢救伤员时,被敌人发现后用脚给碾的。但她是幸运的,要是支援的战友来得晚一些,恐怕她的命都得交代在那儿了。像这样上战场抢救伤员的事她做过无数次,也因此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但总归没有性命之忧。
就算是为了祝凌之,她也要拼了命地活下来。她答应过祝凌之,要活着回去见他。
又是一年秋去冬来,两年过去,军队再次打回了璐城。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即将收回璐城。而敌人,将会被赶走。甚至再过不久,他们将会被赶出华国的土地,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国家。
战胜的消息传来时,留月正在医疗帐篷里给伤员包扎。听到消息时,她不自觉停住了动作,愣在了原地,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沸腾的欢呼声,她才回过神来。被包扎到一半的伤员不管不顾地给了留月一个有力的拥抱,用力到伤口都迸裂开来。留月压抑着激动将伤员按回去坐好继续给他包扎,可手却始终不听话地颤抖着。
直到回到城里,受到城里百姓的夹道欢迎,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喜悦,留月才终于有了胜利了的真实感。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毫无负担地由衷笑了出来,感受到由内而外的轻松。
回到了璐城后,留月有短暂的茫然,有点不知该何去何从。她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先去左伯那看看。
还没走到院门口,留月便先听到一阵孩童的嬉闹声,伴随着欢快的跑动声。是阿智吗?留月好奇地快走几步,在院门口和一个脸上肉嘟嘟的孩童迎面撞上,果然是阿智,这孩子倒比以前活泼了不少,留月心道。
阿智没来得及止住脚步,迎面撞到留月大腿,被她伸手捞住。阿智懵懂地抬起头,似乎是在分辨这个能叫出自己名字的陌生来客究意是谁。时隔两年,他已经认不出留月了。
“阿智,跑慢点,小心撞上!”伴随着有规律的棍棒击地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这道声音陌生而熟悉,似是穿越了时空般直击留月心底,令她不由自主地、焦急地寻找声音的来处。
祝凌之拄着拐杖立在院中,和留月隔空相望。重逢来得猝不及防,太多的情感冲击内心,以至于一时间留月和祝凌之都茫然地愣在了原地,眼中满盛着两年的念想,以及彼此。
直到阿智的声音再次响起。
“祝哥哥!”阿智显然同祝凌之很亲昵,见到他来,马上跑到他身旁,抱着他的大腿奶声奶气地轻声问,“祝哥哥,门口那个阿姨是谁呀?”
祝凌之轻笑了声,视线仍定在依然没有回神,所以没有意识到阿智的称呼有什么不对的留月身上,回道:“这个阿姨你也认得的,这是你月姐姐,你不记得了?”
祝凌之说完,一步一步地向留月走近。在拐杖一声声的击地声中,留月终于冲破了两年的时空桎锢,身体先理智一步,迫不及待地向祝凌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