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昌跟在崇祯边上,面色不动,一边扫视着军营里的方方面面。
对于崇祯的突然亲自到来,他心里非常不安,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弹劾他了?
大明朝臣,对于弹劾,一般有三种情形,有靠山的,有恃无恐,任凭你再怎么弹劾,无动于衷。没有靠山的就是惶惶不安,既不肯放弃官位又无力面对汹涌的攻击。最后一种,就是愤然辞官,以示清白,以作抗争。
最为常见的,就是第一与最后。
杨嗣昌心头有些不宁,脸上看不出什么,寡言少语的领着崇祯向里面走。
崇祯静静的观察着杨嗣昌的军营,越往里面走,他越发现,杨嗣昌军营的布置,十分的讲究,刻板,精确,仿佛是按照八卦的图形来的,十分整齐。
入眼处训练的士兵,以块状方式分布,每一处都是认真训练,没有一个空闲的人。
崇祯余光瞥了眼杨嗣昌,道:“杨卿家,这里,倒是与其他两处不同。”
杨嗣昌是心思灵敏的人,闻言心头一松,面上越发恭谨的道:“臣,是以古法练兵,务求军令如山,一丝不苟。”
崇祯微微点头,杨嗣昌这里,倒是也不用他担心了,这是一个能做事的人。
他漫步走着,就来到了一大块空地前,不远处数百士兵,在来回奔跑,穿插,循环往复,崇祯不知道这是什么练兵方法,思索着道:“朕记得,戚少保善于练兵……”
戚少保,既戚继光。
“臣近来,正在学习戚少保的兵法。”杨嗣昌道。
“有遇到什么麻烦吗?”崇祯直接问道。到了这里,已经大体放心了。
杨嗣昌微怔,旋即道:“陛下,臣领兵,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将士们,无所适从。”
大明的军队,大概是从嘉靖之后,就变成了‘招募制’,也就是因需招兵,目的性非常的强。
现在杨嗣昌秘密屯兵,既没有明确的官职,军队也没有番号,更没有针对性。
“还有吗?”崇祯道。
杨嗣昌看着崇祯的侧脸,神色不动,心里犹豫再三,还是抬手道:“陛下,臣斗胆,敢问,陛下是否要征讨林丹汗?”
在蓟州以北,蒙古的主要势力,是蒙古大汗,林丹汗。林丹汗野心勃勃,妄图恢复大蒙古国的昔日版图,已经征服了科尔沁等诸部,实力日渐强大,近年不断寇关。
崇祯倒是没料到杨嗣昌想的是这个,道:“若是卿家征讨,有几分把握?”
杨嗣昌神情骤然变得严肃,道:“陛下,臣以为,我大明当务之急,不在外而在内,平外患,须自强。”
崇祯转头看向他,道:“卿家觉得,我大明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吏治。”
杨嗣昌脱口而出,看着崇祯,顿了下,又补充道:“陛下,吏治清,则天下安,天下安,则民富国强,国强,荡四夷,万邦来朝。”
崇祯注视着杨嗣昌,保持着微笑。
杨嗣昌的话,非常有道理,也是他现在行事的策略。
大明的内患正在不断扩大,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面会越来越难处理,以至于不能处理。
历史上的大明朝,就是亡于内患。
杨嗣昌一脸肃容的躬着身,只是简单几句,并没有深讲。
“皇爷,”
这时,王承恩悄步上前,递过一道奏本,轻声道:“南直隶,周侍郎与周维京巡抚来的。”
崇祯接过来,打开看去,只是扫了眼,抬眼看向杨嗣昌,道:“周延儒与周维京的奏本,第二道了,奏请给南直隶那些渎职的六部官员,以赎罪开释,卿家怎么看?”
所谓的‘赎罪开释’,就是缴纳赎罪银,免罪责。
杨嗣昌虽然身在军营,但对外面的事情异常关注,自然知道南直隶的事情,他没有什么犹豫,直接道:“陛下,南京奢靡成风,百官纸醉金迷,青楼勾栏无处不在,虽不能说全部,但问罪九成,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崇祯笑了,道:“朕问的是,卿家认为,应该同意二周的奏本,赎罪开释吗?”
杨嗣昌神情严肃,语气坚定,道:“臣以为不应该,应当重惩罪首,小惩从者,以儆效尤。”
崇祯注视着他,片刻,一合奏本,道:“就依卿家所言,王承恩,传旨西厂魏忠贤,三品以上,一经查实,除籍抄家。五品以上,一经查实,移三司审断。其余者,全数罢黜,永不叙用。”
“奴婢领旨。”王承恩道。
杨嗣昌闻言,心头暗惊。这位皇帝陛下的果敢,出乎他的意料!
崇祯将奏本递给王承恩,继续向前走,道:“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兵部那边正在酝酿改制,很快就会解决,这个不要着急。至于你们针对的是谁,等候旨意。”
“臣领旨。”杨嗣昌没有再多言,抬手领旨。
崇祯继续向前走,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长枪阵营,仔细打量一眼,道;“这是什么?”
杨嗣昌顺崇祯目光看去,连忙道:“回陛下,这是陷阵营,针对的是骑兵。”
崇祯不自觉背起手,嘴角含笑。这位心思缜密,怕是可能想到了。
崇祯也没有点破,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突然道:“卿家,你是想走行伍,还是走仕途?”
大明一直是文官领兵,其实分不出行伍与仕途,但有一个很特别的就是,领兵的文官,有很多常年在边关,实质上已经是军人,而非朝臣。
杨嗣昌心头一震,旋即就道:“臣谨遵旨意。”
崇祯眉头一挑,还是一个滑头。
崇祯笑了笑,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向前走,道:“近来,弹劾孙承宗的奏本渐多,有些人,想要为某些人开罪,就将所有事情推给孙承宗,卿家怎么看?”
说起来,孙承宗的仕途也是坎坷,几起几落,不管立下怎么样的功劳,历史上的他,最终被逼迫致仕,含愤再不出仕。
杨嗣昌闻言,思索了一会儿,道:“陛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辽东能守到今日,全赖孙阁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崇祯看向他。
杨嗣昌肃色抬手,道:“臣知道,近来朝堂关于‘撤辽’与‘守辽’争议颇多,臣认为,辽东在,则我大明在,辽东失,社稷危矣。”
崇祯心里啧啧称奇,这杨嗣昌的战略目光,还真是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