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的卫生间原本宽敞明亮,堪比酒店,然而容恒开门的瞬间,却没有看见人。因为卫生间里并没有开灯。主病房的灯光缓缓投射入门口,终于照亮卫生间的一个角落。那是开放式的淋浴间,而陆沅就靠坐在那个角落里,深埋着头,难以控制地轻轻颤抖着。可是容恒知道,她不是在颤抖,她是在哭。在容恒的印象之中,每每见到她,她总是一副冷静平和的模样,仿佛没有情绪起伏,永远都是清清淡淡的。原来,她也会哭么?容恒一时僵住,竟不会动了。仿佛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她那原本有些失控的抽噎声,忽然就止住了。可是有些东西,却远没有想象中收放自如。陆沅可以收住哭声,却收不住此刻全面崩盘的情绪。她动了动,却是朝里面转了转身体,努力想要将自己藏起来,缩作一团,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人看到,此时此刻的狼狈。容恒脚步控制不住地动了动,却是走了进去。随后,他反手关上了门。卫生间内重新陷入一片漆黑。这片黑暗似乎给了陆沅安全感,因为容恒又一次听到了她的哭声。事实上,她仍旧在努力控制自己,可是却总有那么一两声抽噎,藏不住。每一声,都清晰地传进容恒的耳中,重重敲击在他的心上。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错。他倚在墙边,一动不动,很久之后,才终于低低开口:“对不起。”陆沅蓦地僵住。她原本以为,来人已经离开,她以为,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就她自己了。可是原来那人还在。他还在。可是突然之间,她却更难过。她不想遇见他,从一开始,她就不想遇见他。她用尽全力地躲避,却还是避不开。如果可以,她宁愿永永远远地不见他,可是他们的人生有太多交织,那些交织里除了有陆与川,还有慕浅。她知道自己避不开,索性认命。可是他却主动提出,让她有多远避多远。所有人都以为这对她而言是一重折磨,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种解脱。因为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再见,再也不见。可是他却又一次出现了,在这个小小的黑暗空间里,一个她避无所避的地方,一个她全盘崩溃的地方。如果可以,她愿意将自己缩到最小,哪怕是去到没有人的未知世界,她也不想在这里面对他。可是她做不到。面前是两扇冰冷的墙交织而成的死角,而身后,是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对不起。”他就在她身后的位置,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这是她不想听到的话,也是她不该听到的话。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只是傻傻地想要承担自己应付的责任,他只是执着地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他只是在做他自己他没有错,从来没有。明明是她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却还要让他来给自己
说对不起。她凭什么?而他还在继续:“是我害了你,是我让你受伤,如果因此影响到你”容恒的声音戛然而止。黑暗之中,他僵硬着一动不动,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耳畔的呼吸声,以及怀中轻轻颤抖的身体上。她回过头来。她抱住了他。她靠进了他的怀中。“你不要道歉,你不需要你不要”她抽噎着开口,明明是拒绝的话,那只手却将他抱得很紧,很紧如果是从前,容恒不会懂。他一向直来直去,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可是这套准则,却在她这里尽数失效。心有千千结,剪不断,理还乱。喜欢她,却又讨厌她。想着她,却又不想见她。故意折磨她,只是让自己焦躁。看她受伤,听她哭泣,他疼得心脏紧缩这样的矛盾,他早已深有体会。所以,她也不是真的那样决绝。不是吗?容恒蓦地伸出手来,紧紧将她圈入了怀中。还是有一瞬间的犹疑,然而那一瞬间之后,他却只是将手臂越收越紧,再难放开。凌晨两点,慕浅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是睡不着之后,忍不住拿起手机想要看看时间。这一拿上手机,她却瞬间忘了初衷,忍不住解锁,将常用的几个APP戳了一圈之后,又翻到了通讯录。“两点了。”身畔蓦地传来霍靳西同样清醒的声音,冷不丁地吓人一跳。慕浅下意识就想将手机藏起来,回过神来才哼了一声,道:“沅沅一个人在医院,我睡不着。”“你不睡,别人总是要睡的。”霍靳西回答。“你觉得她会睡得着吗?”慕浅反驳了一句,随后道,“那我给护工发条消息,如果没回复,就说明她已经睡了,那边没什么事。”话音刚落,她的信息就已经发了出去。霍靳西坐起身来,走到旁边去给她倒水。一杯水还没倒满,那边慕浅的手机忽然就接连响了好几声。霍靳西回头看时,只见慕浅捏着手机,死死地盯着屏幕,一动不动。霍靳西拿着水杯回到床边,用这杯水替代了慕浅手里的手机。翻转过来一看,聊天页面很是热闹,除了几条字回复,还有一张照片。“没睡!”“陆小姐半夜醒了情绪不太好。”“不过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下面就是那则视频,霍靳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热闹了。这个时间点实时拍摄的照片,除了拍摄者,画面内还出现了五个人。病床上坐着的陆沅、床边上立着的医生和护士、床尾正在盛粥的张阿姨、以及坐在病床边紧盯着陆沅的容恒。看得出来,陆沅状态不是很好,眼睛、鼻尖都是红的,明显是哭过。可是她脸上的潮红,就有些不好确定成因了。也许是因为哭得太久造成缺氧。又或者,只是因为床边上坐着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