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刘宠,当年刘辩初看汉末这段历史时,对此人印象挺好。毕竟甲子黄巾爆发那年,许多郡县官兵皆弃城而走,而作为汉室宗亲的刘宠,当时却遣散家财征兵自卫,最后在黄巾起事的浪潮中成功保护陈国不受侵犯。再加上陈王刘宠善待流民,在中平年间的战乱与饥荒中救下了几十万人,虽种种迹象表明此人也有不小的野心,但总的来说刘辩对他的印象还是蛮不错的。在他看来,陈王刘宠算是比较有能力、且品性也不错的诸侯,只是可惜被袁术偷袭了,空有一身抱负却死于非命。但如今作为汉朝的新君,刘辩对陈王刘宠的看法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这次刘宠不亲自前来雒阳吊丧,仅叫其世子与陈国相骆俊前来,就让刘辩十分不满。要知道,陈王刘宠的性命是裕帝保下来的。熹平二年,也就是十六年前,当时的陈国相师迁奏陈王刘宠与陈国前国相魏愔共祭天神。诸侯祭天?你想做什么?周礼明确规定,天子祭天、诸侯祭土,诸侯是没有祭天资格的,这是僭越!于是陈国相师迁就把陈王刘宠与前国相魏愔给告了。而当时裕帝刚刚处罚渤海孝王刘悝,不忍再处置刘宠,得知魏愔借口说是与刘宠共祭黄老君,求长生之福,遂在中常侍王酺等人的奏告下,只将两任陈国相魏愔与师迁给诛杀了,唯独下诏赦免了刘宠。虽说是是非非如今已难以辩论,但先帝怎么说也有网开一面的情分,你刘宠不亲自前来雒阳,仅派世子与国相前来,这算什么?不得不说,这件事令刘辩对刘宠的看法大打折扣,连带着刘宠曾经善待流民,刘辩也有些怀疑是收买民心。当然了,不悦归不悦,刘辩还是派司徒崔烈去接陈王世子并陈国相骆俊,请到崇德殿相见。看得出来,陈王世子与骆俊都对刘辩的年纪感到惊异,更惊异的是刘辩年仅十二岁却能在崇德殿处理政务,身边只有卢植、羊续、曹嵩、崔烈而不见何进、何苗兄弟,因此二人在觐见时偷偷打量刘辩,区别仅在于骆俊做的隐秘,而陈王世子则稍显无所顾忌。直到刘辩沉声开口:“陈王为何不来?”言语中的质问意味,让陈王世子与骆俊一愣。相比之下,骆俊的反应更快,他见刘辩开口后,卢植、羊续皆看着他们主臣,并未插话,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恭敬道:“回陛下,因汝南葛陂黄巾窜入陈国,杀人抢掠,陈王正在率人围剿,故先派世子与下臣一同前来吊丧。”“哦?”刘辩这才想起陈国确实紧挨着汝南郡,心中的不满稍稍抚平,问道:“先前朝廷命袁术赴汝南平叛,怎么叫葛陂黄巾逃去了陈国?你是说,袁术是在糊弄朝廷?”“这个下臣可不敢断言。”骆俊恭敬道:“据下臣所知,袁术赴汝南之后,确实征募了一群乡勇县卒征讨
葛陂贼子,据说还胜过几场,至于为何未曾剿灭,大概是贼子狡猾,未曾除灭吧。”“呵,倒是个不得罪人的说法。”刘辩轻哼一声,对赵淳道:“赵淳,你领世子与陈相先去玉堂殿拜祭先帝吧。”“臣遵命。”赵淳躬身领命,此举看得陈王世子与骆俊十分惊讶,对刘辩也愈发恭顺。待他主臣二人离开后,卢植好奇问道:“陛下对陈王刘宠是有什么成见么?”见被卢植猜到,刘辩也不隐瞒,如实说道:“我只是不悦他并未亲自前来为先帝吊丧,不过既然是忙于讨贼,姑且可以谅解。”卢植、羊续几人点点头,也就没深究。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既已对陈王刘宠起了疑心,这份疑心短时间内就消除不了。比如刘辩也难免会猜想,陈王刘宠会不会是欺他年幼,这才没有亲自前来吊丧,顺便朝见新君。当然,以刘辩的性格,就算有少许疑心也不对那刘宠怎样,他连董重都能容纳,又岂会容纳不了一个刘宠呢?况且,刘宠堪称是当前他汉室宗亲中出类拔萃了,虽然能力与忠诚不能与刘虞相提并论,但比起大多数刘氏宗亲,刘宠还是要好的多,称得上是栋梁。因此只要对方不暴露出明显的恶迹与反相,刘辩也任他去。而与此同时,骆俊在跟随赵淳前往玉堂殿的途中,亦在旁敲侧击探问刘辩的事。赵淳也有些不满陈王并未亲自前来,见骆俊试探,索性就明确告知他道:“陛下虽年幼,却是聪颖明察之主,初即位便已掌控了朝政,若有人要欺他年幼,呵呵,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骆俊听出赵淳隐隐有所指,急忙道:“陈王确实是在讨伐葛陂贼,此事陈国人人皆知,望常侍多多美言两句。”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单,塞给赵淳。“这就不必了。”赵淳退却了骆俊的贿赂,告诫道:“新君即位,陈王理当入朝朝见。”与一些贪财的小宦官不同,赵淳注定日后要当拱卫司的监正,自然不希望因为收受贿赂而惹新君不快——虽然事实上刘辩并未禁止宫内宦官收受贿赂,只是不允许因私废公,但赵淳自认为在这方面还是谨慎点为好,反正他上头有两个哥哥都捞了大把的钱,他也不缺钱花。“理当、理当。”骆俊连连附和。别看他与那位新君只打过一个照面,但看卢植、羊续、崔烈几人对那位新君的态度,以及那位新君在接见他们主臣二人时那从容恣意的态度,他也猜到那是一位不好惹的幼君。随后,待陈王世子主臣拜祭罢裕帝,赵淳又领他们去拜见何太后。期间当骆俊暗中向赵忠递出贿赂时,赵忠倒没拒绝,笑呵呵地收下了。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的岁数很难再陪伴新君许久,反正有弟弟赵淳在,有捞钱的机会自然要捞,毕竟当年买爵委实花了他不少钱。见过何太后,献上赙金,陈王世子与
骆俊又被赵淳领着去见董太后。等到这些事都了了,赵淳又为他们安排住处。期间,赵淳向骆俊问起了汝南的事。他原本是打算替刘辩问问汝南袁氏有何动静,却不想骆俊在思忖了一番后犹豫道:“……说到汝南可曾发生什么大事,除了葛陂贼以外,怕也就只有那许劭了吧。”“许劭?那是何人?”赵淳不解道。骆俊摇摇头道:“此人可不简单,他乃汝南名士,连汝南袁氏都不愿得罪他呢。”“哦?”赵淳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此人做了什么大事么?”“这个……”骆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赵淳的催促下斟酌道:“前段日子汝南传出谣言,言新君宠信……呃宠信宦官,迫害士人,将袁公路、何伯求、王子师等一干贤士纷纷抓入诏狱,汝南一时哗然,多有士人聚会议论此事,许劭亦是其中之一……”赵淳听得眉头紧皱,喝道:“荒谬!袁绍、何颙、王允等人率军逼宫,形同谋反,若非陛下出面制止骚乱,我等尽皆遭其屠戮,何来迫害?”骆俊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见此,赵淳忍着心中不快替陈王世子与骆俊安排了住处,随即匆匆回到崇德殿,将打探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刘辩。刘辩听罢皱起了眉头:“许劭、许子将啊……”“陛下知道此人?”渠穆好奇道。见同在殿内的卢植、羊续几人也惊讶地看来,刘辩笑着说道:“月旦评的许子将嘛,我当初养在民间时,也曾听说汝南平舆有二龙……”说罢,他转头对曹嵩道:“听说,曹卿的公子孟德,当年为了让这许劭为他一评,还拿兵器威胁他,最后许劭做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评价。”“哈哈。”曹嵩捋须尬笑道:“小儿胡闹、胡闹,当不得真。”在刘辩的一番打诨下,众人也不再惊讶新君为何知晓许劭的名声,纷纷就此事表达看法。崔烈率先说道:“恐怕这背后有人在推动。”虽然他没有提及是谁,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刘辩也没提及:“不奇怪,当叔父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侄子被处死吧?”见刘辩表现地如此轻松,卢植忧心道:“臣担心闹到难以收拾……”“不至于的。”刘辩摇摇头,旋即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桓帝与先帝传下的国家,我不敢说不好,但有些地方确实需要改进,而一旦改进,就势必要触动某些人的利益,趁着袁绍等人这件事,先摸摸那些人的影响力,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还不是一桩非要撕破脸皮的事……”听到这话,众人顿时就想到了新君前几日提及过的科举制。的确,那才是势必会弄到双方撕破脸皮的大事。此时,张让在旁开口道:“陛下,老臣亦知晓那许子将,此人不务正业,哗众取宠,专门以妄评官员、妄议朝廷博得名声,如今这该死的竟然敢妄议陛下,老臣以
为,不管此事背后是否有人推动,陛下都应当给予重惩!”刘辩听罢也不做答复,问卢植、羊续道:“太师、太傅如何看待?”卢植与羊续对视一眼,心情委实复杂。尤其是羊续,当年被党锢牵连时,他其实也是‘妄议朝廷’的一份子,恨庙堂昏暗、天子宠信宦官,而如今有幸身居高位、辅佐一位聪慧贤明的幼君,此时再看那些妄议朝廷的士人,他心底竟无一丝认同。“臣认为应当严惩!”他咬咬牙道:“有志之士当投身仕途,报效国家、扫除世间邪恶,而不是在诗酒聚会之间夸夸其谈!”“……”卢植惊愕地看向羊续,嘴唇微动,但终究是没说什么。显然,他心底也认同羊续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