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安静得不像话。
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能够传入众人的耳朵里。
当然,像是顾泯这样真正的大人物,是能听到除去呼吸声之外的东西。
那个东都城本地的官员,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他把头埋在地上,不让任何人看到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当然,这些情绪里,恐惧是最主要的。
他没想到,自己的运气有那么差,竟然能在这里碰见那位据说在郢都城里的官员,都不曾怎么见过的大楚皇帝。
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顾泯沿着长街走过来,每个百姓都低着头,人群中倒是有胆大的孩子会抬头偷看这个年轻而又强大的大楚皇帝,或许在孩童的心里,对于恐惧和敬畏,还没有那么深切的理解。
顾泯来到那个东都城的官员前蹲下,缓慢问道:“来这里做官,苦不苦?”
苦不苦?
谁也没想到,就连这个官员自己都没想到,顾泯居然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他一时之间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能成为东郡城的父母官,并不是走得后门,而是实打实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当上的这父母官。
他来到东郡城之后,倒也算是能吏,将东郡城也算是治理得井井有条,但他并非清官,也没有什么风骨。
所以之前才会如此。
之前面对那万剑山的剑修谄媚,也是因为不想白找麻烦。
“回陛下的话,不苦。”
许久之后,他说话了,声音有些颤抖,可以听得出来他的恐惧。
“梁言,那这个父母官你做的开心吗?”
当顾泯叫出他名字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梁言彻底震惊了,他没想到,居然这位大楚皇帝陛下,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以前南楚还是南方小国的时候还好,整个国家上下没有太多的官员,可如今大楚王朝已经雄踞天下,整个世上所有地方都遍布着大楚的官员,这些官员的数量又何止千万,想来即便是吏部最为资深的官员,都无法记住所有的官员。
可顾泯记得。
他只看过一遍,便都记住了,除去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之外,还有的便是他的确在这方面上心了。
梁言浑身忍不住颤抖,他带着哭声道:“臣有愧大楚,更有愧陛下,臣,罪该万死啊!”
细查之下,他当然会有很多问题,比如贪墨和枉法,这没有多少官员能禁得住查。
但他知道顾泯说的不是这个。
顾泯看
了他一眼,平静道:“做大楚的官,没必要去畏惧谁的,大楚的百姓,不仅是要能吃饱和穿暖,更重要的是要有尊严的活着。”
说完这句话,顾泯便站起身来。
他的那句话,其实已经有很多人听到了,他们现在还不明白有什么样的分量,但是总归有一天,会明白的。
万剑山的几位剑修看到顾泯的目光投向他们,那种恐惧感便越发强烈了。
他们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但怎么都要说些什么才是。
“陛下容禀,此乃修行界里的琐碎之事,惊扰到了陛下,实在不该,万剑山向陛下赔罪。”
不管万剑山如今和顾泯的恩怨有多少,也不管他们心里有多不情愿,但如今,也只能如此开口。
因为不管怎么说,站在他们身前的那个年轻人,都是天下共主,即便是他们的山主在这里,也不能放肆。
因为放肆,很可能会招致灾祸。
好在如今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只要不做出过激的事情,顾泯便没有理由杀他们,不然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影响会很是恶劣。
更何况这是在顾泯已经夷平了明月楼之后。
“她们是南楚人氏,这件事便不是什么修行界的事情,而是南楚之事。”
顾泯看向这几个剑修,声音淡然,但不容置疑。
“梁言,将他们带到大牢,把事情审理清楚,然后写个折子送到郢都。”
万剑山的几个剑修脸色难看,其中一人再也按耐不住,怒道:“什么大牢,都是幌子……”
在他说话的时候,他身边的另外剑修已经想要拉住他,但还是晚了,一道剑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出,在刹那之间洞穿了他的身躯。
生机消散。
他就这样倒下,在众目睽睽之中。
顾泯看向其余还活着的剑修,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剩下几人脸色难看,但都保持了沉默。
冲撞大楚皇帝,这个罪名放在大楚王朝,也是可以直接推出去斩了的,但问题是,他们是万剑山的剑修,而不是什么大楚子民。
不过这一点在顾泯来看,没有什么问题。
如今大楚一统天下,世上哪个人不是大楚子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很快,反应过来的梁言将这几个人带走了。
所有人都明白,在万剑山和郢都没有个交涉清楚之前,他们是不可能离开东都
城的大牢了。
因为他们一旦逃走,大楚很有可能会以此为借口发难万剑山。
而万剑山为了不被波及,肯定也会追杀他们。
这么一来,看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天下将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
……
“小师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街上人群散去之后,周州这才开口。
他不明白,小师叔是已经生出对付万剑山的想法,要以此作为破局点,还是机缘巧合,并非特意为之。
“万剑山的罪证,我没有,只能找一个了。”顾泯想了想,轻声道:“这个宗门,一直都如此嚣张跋扈,其实要找些理由收拾他们,也简单得很,不过明月楼才灭,若是这么快又灭万剑山,天下人都要怕我了。”
顾泯笑道:“让天下人害怕,不是一件好事。”
周州还是不明白,问道:“为什么?”
让人害怕,可以让人敬畏你,可让天下人害怕,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了,天下人都畏惧你,那么他们绝对不会想着远离你,只会想着除掉你。
就像当初的宁启皇帝,晚云真人一样……
天下人都害怕,天下人都不愿意他们活着。
“况且,想要万剑山覆灭的人里,有比我更急迫的。”
……
……
在顾泯一行人离开东都城的当晚,有个瘦削的年轻男人便走进了东都城的大牢里。
陪同的正是梁言。
跟着那个瘦削男人的身后,想着之前上头给出的消息,梁言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之前他会对万剑山的那些修行者笑脸相迎,不惜舍下脸面,是因为他知道,大楚王朝虽然已经定鼎中原,但不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很多地方,面对那些山上的修行者,也还显得有些无力。
就拿东都城如今来说,他们这里,至今都还没有修行者驻守。
但白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明白了他们那位皇帝陛下的意志。
他要的是,整个大楚以后只能有一种声音。
那就是他的声音。
可整个世间都是大楚。
因此那些想要发出声音的地方,自然而然都要先“失声”。
进入大牢之后,梁言开口道:“大人,不管如何,还是得让他们活着,要不然之后便会有些麻烦。”
虽说得到消息,这位年轻的修行者行事不管如何,都不能反对,但梁言还是不愿意那些万剑山的剑修死在这
里,死人是最没有价值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那个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来到牢房里。
梁言便退了出去。
年轻人推开牢门,走了进去。
正在闭目打坐的几个万剑山剑修,都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看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他们看过很多次那张脸,或许说看过很多次以这张脸为参照画出的画像很多次。
这个人是万剑山最大的敌人。
是整个万剑山剑修都会无条件斩杀的人。
可当在这里看到他的时候,他们的眼中渐渐生出了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
因为对方已经很强大了。
他如今都是一个结发境的剑修了,距离金阙,也就是一个境界而已。
这样的剑修,杀力更不是他们能够比肩的。
再加上他出现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大楚的牢狱里。
这意味着什么?
那当然是他已经和大楚联手了。
当这么一个对万剑山充满仇恨的剑修身后站着一个庞然大物,那样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
只怕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徐承寒,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的人是徐承寒。
除去他,没有别人能让那些万剑山的剑修害怕。
他们是生死大敌,理论上只要遇上,便是不死不休的解决。
除去这个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杀人。”
徐承寒吐出这么两个字,然后便有剑出鞘。
……
……
一炷香之后,梁言重新走了进来。
可当他看到大牢里的场景,便被震惊了。
那几个万剑山的剑修都还活着,但他们的手脚都断了,以一个很是可怕的角度扭曲着,看着就像是什么怪物一般。
梁言看向他们,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着这句话,所有人的眼里,都在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