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边的那座柳叶关正在被梁照的边军攻打的时候,在大祁境内的徐宾收到了几个消息。
最开始的一个,便是咸商城里之前派出的使臣,说是要议和,消息放出来到使臣快要临近前线的时候,其实徐宾就开始在想自己应当如何了,只是后来,这个消息便发生了十分巨大的转折,使臣在尚未来到军营之前便被那边的大祁边军斩杀了,与此同时,后来更有消息传来,说是那个在咸商城后来登基的大祁皇帝,直接被人斩了。
动手的不是别人,就是忘尘寺的那个和尚。
两个消息传到大应军营的时候,就连徐宾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忍不住感慨说是大祁王朝在大祁先帝之后,这如今的王朝,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鼎盛光景。
这样荒诞的事情,在当年,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其实不仅仅是当年,就是梁照还在咸商城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怎么容易发生,只是如今局面,既不是大祁先帝所在的那个光景,也不是梁照还在咸商城的光景。
除去这两个消息之后,接下来的两个消息,才让徐宾觉得有些棘手,首先一个是梁照已经离开大祁前线,如今带着大祁十万边军去到南楚边境,如今已经攻破南楚好几座关隘,兵临柳叶关下,那是南楚边境上的最后一座关隘,如果攻破此地,接下来,便是南楚腹地了。
一旦是到了南楚腹地,依着大祁边军的战力,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南楚彻底覆灭。
覆灭南楚,对于大应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南方诸国中,如今只有南楚能让他们上心,他们覆灭南楚,大应再去覆灭大祁,这样会让民心尽可能的依附大祁。
这是梁照做出有利于大祁的选择,毕竟梁照一走,他们在前线的推进速度,也会更快,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还没等他高兴什么的时候,另外一则消息,则是让他彻底凝重起来。
北边突兀出现两支军队,战力不俗,在南下途中,已然越过了不少军镇,如今剑指烟霞城,与此同时,大应王朝如今的主心骨,那位太后娘娘留下懿旨飘然离去,整个大应国境之内,如今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
军帐中,一身甲胄的徐宾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殿下,回烟霞城吧。”
虽说如今烟霞城看似凶险,但实际上烟霞城如今也不止表面这么凶险了,最凶险的还是人心散去,若是烟霞城一旦被破,大应新帝未立,大应就彻底凶险了。
如今给大应边军的,其实也是一个选择。
虽说兵部尚书唐如明已经开始征调各
地的府兵前往烟霞城驰援,但依着徐宾的判断,对方能够在如此短的日子里一路南下,破开那么些军镇,至少战力而言,大应边军不去,就完全没法抵御。
澈粟忧心忡忡,“太后如今离国,真是要将整座王朝,数代人的基业彻底放弃了不成?”
徐宾讥讽道:“烟霞城那帮蠢材,眼见着局势一片大好,便想着要逼太后让位,他们以为太后是软柿子?若是放在以前,他们的脑袋早就掉了,如今即便太后对权力再无留念,也该给太后留些脸面才是,可他们如此咄咄逼人,即便是末将,只怕也会觉得心凉。”
徐宾虽然和烟霞城的那帮朝臣一样,都想着以后的天下共主是真正的大应皇族血脉,但对于大应太后以往在大应做的那些事情,徐宾仍旧是心存敬意的,只是旁人没他这个想法,一味的咄咄逼人,这才会有如今的局面。
“殿下,回到烟霞城,即便烟霞城失守,殿下也不要慌张,烟霞城以南,我大应雄城无数,想要彻底打穿大应,也要付出代价,在大应腹地,至少要面临合围的危险,因此末将认为,这支军队,最后都是要留在大应腹地的。”
徐宾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唯一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牵动边军。”
如今大祁有十万边军都南下了,推进正是好机会,遇到烟霞城的时候,徐宾已经决定让澈粟带十万边军驰援烟霞城,只是剩下的这些边军,南下虽说也没什么困难,但难保之后在大应境内的那支南楚军队,还要长驱直入,到时候这边军,肯定要回撤北方的。
一旦如此,前期艰难建立起来的大好局势,似乎一下子就要被打回原形,徐宾对于世间一统,已经很是期待,绝不愿意此刻被什么人阻止。
澈粟在走出大帐之前,忽然转身,一字一句的问道:“是否不管最终烟霞城如何,徐将军都不会回师援助?”
他不傻,和徐宾待得时间太久,自然也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了一统,他能付出很多。
徐宾皱眉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澈粟面无表情,“徐将军请回答我。”
徐宾摇头,“没了大应国土,让一众朝臣和皇室灰头土脸对臣没有什么好处,臣自然不会不回援。”
澈粟深深的看着徐宾,没有说话,沉默很久之后,这位皇室子弟拱手行礼,而后离开,再没说话。
……
……
顾泯的两支军队,一前一后,已经距离烟霞城不过百里之遥。
两位副将梁榆和曹北玄再次相逢,两人眼里
都有些光芒,他们跟随贺无疾在那个地方许多年,一直想着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仗,却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如今离开那个地方,一路南下,虽说说不上是真正的酣畅淋漓,但实际上却差不了多少,如今兵临这座北方王朝的都城前,实际上都已经达成了这数百年来无军伍达成的成就。
在大宁王朝分崩离析之后,这世间从混乱到两座王朝对峙,这么多年,可曾有一支军伍能够迫近烟霞城的?
除去他们御北军之外,再无别人。
甭管能不能最后打下这座大应王朝的都城,反正他们的名字,都要留在史册上了,要是大应王朝最终一统天下,更是如此。
后世之人只怕是都要觉得在大应兵锋所指所向披靡的年间,竟然都有军伍能打到大应都城前,那更是吓人不已。
只是此刻,那座大帐里,后来的梁榆得知了一件大事之后,差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指着曹北玄的鼻子,破口大骂,“曹北玄你这个王八蛋,你他娘的咋就不能和陛下干一架?”
曹北玄脸色不善,骂骂咧咧的说道:“他是皇帝陛下,他要去什么地方,不去什么地方,谁能拦着他?”
梁榆不理会这些,只是骂道:“你咋就不敢和他干一架呢?”
曹北玄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你以为我没干吗?我他娘的还没出手,陛下的剑就在我脖子上了,同样是结发境,咋就差这么远?”
梁榆怒目圆睁,这会儿,却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下一刹,大帐外走进来一人,正是阿桑。
这位柢山大师姐,环顾四周,很快便明白事情的真相,随口问道:“他进城去了?”
两个副将不敢隐瞒,只能点头。
对于这个境界高深的女子,两人一向有些发怵,倒也不是因为她是顾泯师姐这么简单,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惹恼了这女子,她好像不会那么轻描淡写的就揭过。
“知道了。”
阿桑抛下这句话,走出大帐,再不逗留,只是转身南下,却没有前往烟霞城。
……
……
顾泯进入烟霞城的时候,还是清晨时分,如今那支人数在十万人的军队已经就在烟霞城外,城里气氛就凝重起来,即便是百姓们,也大多是行色匆匆,从脸色上去看,也能看出心情不好。
六部衙门,也就是如今的兵部衙门,纷乱如麻,从清晨开始,就不知道有多少朝臣堵在兵部衙门,要那位兵部尚书给出方案,那位征战过沙场的老将军,本来脾气就不算多好,看
着这么多朝臣堵在门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开始骂人。
搞的整座兵部衙门嘈杂如同菜市场。
他唐如明自认做兵部尚书做的还算是不错,如今十万大军围城,他已经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府兵,只是最近的大渝州的府兵赶到此处,也至少需要十日光景,而那支军队要是现在就开始攻城,烟霞城能够撑得住十日吗?
唐如明每每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头疼。
只是仍旧是没有办法。
所以这才心烦意乱。
喝了一口冷茶,独自坐在值房里的唐如明吐出一口茶叶,有些不甘的捶了捶自己身前的桌子,然后便听到了一道突兀响起的声音,“唐尚书如今很生气?”
唐如明一怔,多年从军的经验让他下意识就要抓起腰间的佩刀,只是一伸手才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军中了,身侧佩刀,早就没了。
于是唐如明只能转头,看向一侧。
有个身着白袍的年轻男子,俊美异常,就这么坐在他身侧不远处,正在低头喝茶。
唐如明有些恍惚,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年轻人,早年从军,军伍之中,很少有生得俊俏的男子,即便有,几个月的日头一晒,肯定也就黑的不成样子了,后来回到烟霞城做官,倒是在那些青楼里看到过生得不错的男子,可那大多数都是男妓,浑身都是阴柔气息,很难有和眼前这位一样,不仅生得好看,而且让人一看,也生不出厌恶感。
只怕也只是会想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样的评价。
“阁下何人?”
唐如明面色凝重,淡然开口。
“顾泯。”
顾泯微笑开口,“唐尚书想来是听过朕的名字。”
唐如明脸色微变,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那边南楚的皇帝,如今修行界里,最为天才的顾泯。
其实对方是顾泯,能够无声无息的来到他身侧,也能说得清楚了,大应和大祁大战,诸多修行者,都已经去了前方,留在烟霞城的,本来就是境界不高的修行者,不能察觉这个在郢都城就能引动剑光斩杀金阙强者的南楚皇帝陛下,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此刻来见老夫,是为了做些什么?”
唐如明从军多年,见过尸山血海,自然不可能就这样便失了胆气。
顾泯笑着说道:“如果朕说是来杀唐尚书的,唐尚书会怎么想?”
唐如明冷笑不已,“即便陛下杀了老夫,又能如何?难道我大应就能不战而
降,烟霞城的城门,难道就会为南楚打开?其实老夫也有些话要问陛下,我大应和南下尚无结怨,不知陛下兵发大应,是为何?”
顾泯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弹着,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这种话本来不该在唐尚书的嘴里说出来才对,大应灭了大祁,紧接着自然是南楚,与其坐以待毙,朕主动出击,有何不可?”
唐如明默不作声,反而问道:“那陛下是怎么来到我大应北方的?”
顾泯笑而不语。
这种事情,他还没准备说。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泯才开口问道:“如今,大应太后,不在烟霞城吧?”
大应太后离开烟霞城的当天,所有朝臣便严令不得将其泄露,只是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不透风的,都没有的。
唐如明脸沉如水。
顾泯笑眯眯的说道:“那朕此刻去皇城拿件东西,也没人拦着吧?”
唐如明勃然大怒,就要起身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好似被钉死在原地一般,怎么都站不起来。
他有些惊骇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年轻皇帝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天下大事,朕不去争,旁人就要来灭了朕,屠戮朕的子民,既然如此,也不得不争了。”
这个年轻人拍了拍这个老尚书的肩膀,然后转身,推门出去。
院子里聚集的那些朝臣,原本都有些吵闹,可忽然之间看着这门打开,都愣住了,之后更是如此,当看到出门的是这么个俊美的年轻人,更是如此。
年轻人看着这烟霞城无数朝臣,笑着开口,“诸位不想做大应的官了,以后来做南楚的官就是,朕求贤若渴。”
这一句话,又是一块大石头落在湖面,激起无数水花。
朝臣们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南楚的皇帝陛下。
年轻人穿过院子中堂,没有人一个人敢拦,也没有一个人拦得下。
只能目送这个年轻人远去。
片刻之后,有人后知后觉,在兵部捡了柄刀便追了出去,可一出兵部衙门,就只看到衙门口的几具尸体。
那是兵部留守的供奉,都是平日里受人敬仰的修行强者,可此刻,死得不能再死了。
年轻人一袭白袍,朝着那边皇城而去。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可最让人觉得无力的,就是这样的挑衅,居然也没有人能够拦下。
这可是
大应王朝的都城,是整个大应的精气神,可到了这会儿,这股精气神,好像就是在被人一点点的抽离,那个人动静不大,可是众人都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
之后再有人后知后觉,冲进那间屋子,可如今只能看到,那个已经当年可降烈马,之后在烟霞城做了二十几年官,依然是雷厉风行的唐尚书,瘫坐在地上,生机全无。
这位如今在大应太后不在烟霞城,算是头等重要的唐尚书,如今死了。
众人吓得六神无主。
只是如今,也无法做些什么。
顾泯穿过六部衙门,在街边的小铺子吃了一碗面。
放下筷子的时候,顾泯真心实意称赞道:“面很劲道。”
大应在北方,北方人对面食的研究,的确要胜过南方人许多,尤其是在南海边上的南楚人。
面铺子老板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看了这边一眼,发现顾泯生得好看,也就搭话道:“小铺子的面,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就一点,面一定揉到位。”
顾泯笑着说道:“有机会去南方看看,就在最南边,郢都城里的鱼脍,味道很不错的。”
在南楚重新建立之后,运送海鱼重新被重视起来,想来要不了多久,郢都城的鱼脍,就会重新好吃起来的,一如当年。
面铺老板皱眉道:“郢都城,那得多远去了?几千里还是几万里?再说鱼脍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吃?”
顾泯一笑置之。
付钱之后,顾泯起身,沿着长街缓行。
只是仍旧前往皇城。
不多时,长街尽头的高楼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打扮如同一个中年文士,只是腰间悬刀,而且刀不短。
看着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顾泯低头继续前行。
“陛下止步。”
那中年文士按住刀柄,声音遥遥传来。
顾泯充耳不闻。
于是在很快,便有一刀斩出,炫目刀光在这一瞬,照亮长街。
一身白袍的顾泯没抬头。
只是有剑光生起,弹开那道刀光,然后将那个中年文士弹飞出去,撞碎一座高楼,落入废墟之中。
紧接着,这条长街上,顾泯前行一步,便会有一位结发境或是繁星境的强者出手,但是下场依旧,都是倒飞出去,如同断线风筝一般。
无数建筑,如今都倒塌了。
但好似没有人能够拦得下这个一心向前的年轻皇帝。
大应开国以来,历经数
百年,可曾有过一日,有一位他国的皇帝在他们的都城里如此嚣张的?
没有。
可如今有了。
来到长街一半,顾泯稍微停下,前面出现了数位修行者,气机勃发,要在这里拦下顾泯。
顾泯微笑道:“朕只是去取东西,诸位何必如此?”
无人说话。
顾泯自顾自说道:“既然如此,就只能请诸位去死了。”
——
大应太后和白玉尘这位北海之主,去了最北边,如今已经离开陆地,前往北海深处,两人站在一条冰舟上,神情平静。
四周一片冰天雪地,远处只有冰山,而海面到处都是浮冰,一身白外加发丝也还是白色的白玉尘,融入天地之中,仿佛浑然一体。
已经褪去一身宫装的大应太后忽然问道:“你就不好奇,那份厚礼到底原本是不是为你准备的?”
白玉尘说道:“不好奇,如今我已经不想这些事情,即便是为我准备的,我也不觉得可惜。”
大应太后无奈道:“你总是这样,让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捕获你的心,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那个当初能为你生下柳邑那丫头的女子。”
白玉尘不说话。
大应太后又说道:“不过即便是我为你生下子嗣,只怕也不会生得像我。”
白玉尘还是没说话。
大应太后眼见对方没有搭话的兴趣,也不再藏着掖着,直白道:“其实当时这东西就是给你准备的,只是你每次来烟霞城,那个老和尚老是来打搅我们,可他没在的时候,你也没对我笑过,要是你对我笑了,这大应我早就送给你了。”
很多年前,白玉尘不知道是第几次进入烟霞城的时候,当时的大应太后曾经笑着说过一番话,大概就是说让白玉尘对她笑笑,只要笑了,就给白玉尘一份厚礼。
约莫在那个时候开始,大应太后就喜欢上了这个北海之主了。
“真不明白,你也是亡国太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大应太后有些困扰,但没有深思,只是说道:“大应天下是我给那丫头的嫁妆,虽说不是她娘亲,就当是帮你这个爹给的,你反正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样子,也不操心,我再不操心,不得恨死你?”
白玉尘没说话,只是想起了之前收到的那柄飞刀。
柳邑的意思,他知道,但不准备去南楚。
大应太后看了一眼白玉尘,继续说道:“至于这大应一国之气运,那是我给那小家伙的,做了你的女婿,总
得也给份礼物吧,他原本就有了南楚的气运,再有了大应的,到时候再做这天下共主,无比的合适。”
大应太后讥笑道:“没人愿意我这样的女子成为天下共主,那我替他们选个男子便是了,只是要我来选,就不一定是大应人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