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匠人都是帝都里最好的工匠,不仅技艺高超,就连速度也是极快,仅仅数日便将这荒废了十数年的宅子全部都修缮完好了。
恐怕这份手艺,除了工部的那些工匠之外,再无别人能够比得上。
顾泯在他们离开之前,提了一个要求。
那就是让他们将这些宅院尽数都打通,在墙上开了一道门,让这么多宅院,连成了一座。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况且顾泯现在手里有着全部房契和地契,再加上他是豫皇子的贵客,因此这个要求直接便被满足了。
至于顾泯的想法,依着匠人们也很容易理解,毕竟这都是自己的院子,有道门出入自然更为方便,当然,身为修行者,要是愿意,翻墙头也是可以的……
那些匠人们离去之后,咸商城又下了好几天的雨。
这是个多雨的时节,实属正常。
豫皇子时不时会来这里一趟,带来一些咸商城里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事情,比如那位皇帝陛下对于试炼的安排,以及别的皇子所带来的修行者是哪些。
“我那位二皇兄的两位帮手已经确定,是剑庭梁照和忘尘寺的知禅小沙弥,这两人只怕很难对付。”
“大哥不知道请的是谁,但想来也不会弱于二哥,对了,和顾先生你交情很深的那位先天剑胚去了三哥府上,至于五弟和六弟,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动向。”
豫皇子坐在石桌前,说着他知道的事情。
顾泯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随口笑道:“与其说这么多别的,我倒是想知道殿下的另外一个帮手是谁。”
豫皇子无奈道:“我的门槛不高,不过太多人都嫌弃,想要给你找个帮手,的确是很麻烦的事情。”
顾泯打趣道:“殿下只要找到个便算是不错,反正不要让我孤军奋战,不然我真的可能回不了柢山了。”
豫皇子微微一笑,“自然竭力保证顾先生的安全。”
顾泯只是微微一笑,实际上并不怎么相信这些话,一来是因为那位大祁皇帝陛下的试炼方法还没有完全揭露出来,二来就是依着豫皇子的底蕴,不太可能会在之后的事情里做出什么来。
试炼一旦开始,顾泯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和自己手中的剑,至于其他的,都不会去奢望。
豫皇子当然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情,他很清楚,只是没办法。
顾泯也能理解。
两个人又说了一番闲话,眼见又有乌云笼罩天空,豫皇子便起身告辞,顾泯送到门口,认真答谢道:“这些
天听说此地和皇宫里有些牵连,不该让殿下出手的。”
身在咸商城,哪怕是大门不出,想要不知道消息都很难,尤其是顾泯这样的修行者,知道的事情自然越多。
况且那些消息是不是豫皇子故意放出来的,都还不好说。
豫皇子笑道:“既然顾先生已经开口,我自然要成人之美。”
顾泯看着他,不再多说,后者也是微笑着转身,进入了停在院子前的马车里,马夫很快便驾车离去,只剩下悠悠的马蹄声越来越远。
转身回到院子里。
师姐阿桑又坐在了屋檐下。
顾泯过来坐在她身边,笑着说道:“师姐,我听说咸商城里可有好些胭脂都不错,在柢山见不到,来了这儿,你不去逛逛?”
阿桑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不过是凡俗女子用来掩盖原本面容的,可惜皮囊这个东西,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总归要变得难看,涂再多,有什么用?”
顾泯啧啧说道:“依着师姐这么说,那世间女子就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去,不做任何努力了?”
阿桑没说话,只是看了顾泯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
顾泯感觉如坠冰窟。
他是感觉到师姐是真的有些生气,他连忙开口说道:“师姐,就是说说,不要当真嘛。”
阿桑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朝着屋内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顾泯苦笑,随即便听到云层深处有雷声传来。
然后便下起了雨。
这个时节是这样的,雨常常都有。
顾泯找了把油纸伞,然后瞥了一眼阿桑所在的房间,然后撑伞朝着院子里走去。
雨水落到伞面上的声音是这样的,雨珠在青石板上摔碎的声音是那样的,雨水落到花草的叶子上的声音却是这样的。
这样那样,都是雨声。
顾泯穿过了第一道门,来到了旁边的院子里,这座院子的布置和自己之前的那座院子并不一样,但实在是很清雅,想来前面的那位主人,应当是个文人雅客,顾泯没有在这里停留,只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穿过了一座又一座的院子。
这些院子都是他的,所以没有人会说些什么。
再说,也没有人能够看到。
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顾泯总算是来到了他所有院子里,最为靠西的那一座。
这座院子旁,也是一座普通的院子,不过那座院子,却是和顾泯这些院子加起来差不多大。
站在墙边,顾泯沉默不语,只是听着雨声,想着好些事情。
他知道那座院子里,有修行者。
但他坚信对方发现不了他,即便能够发现他,他也不担心,因为他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瞎逛,别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顾泯靠在墙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
……
……
那道墙后,是一座凉亭。
亭子隔得这道墙有些近了,不知道那位设计的工匠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凉亭建在这里,而且前面又没有湖,让凉亭看着更是孤单。
此刻凉亭下,有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长得明眸皓齿的少年,他生得十分好看,只怕是任何一个人第一次见他,都会有刹那的失神。
顾泯肯定不会。
因为顾泯长得比他更好看。
这个少年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站在凉亭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想这几年的囚禁时光,也或许是在想某些关于修行方面的问题。
但他更应该想的,应当是大祁皇帝让他们也参加试炼的事情。
是的,这次试炼,参与人员不仅有各位皇子选中的修行者,还有六位南陵小国的国君。
他们是咸商城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各自先祖眼中的罪人,也是大祁皇帝豢养的金丝雀。
他们被人称为六帝。
这个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南楚国的国君,以容貌出众而闻名,若不是被关押到了这里,只怕他早已经沦为咸商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的禁脔了。
那样的日子一定会比丢了国土疆域更让人受不了。
少年吐出一口浊气,眉头微微紧锁起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随即脸色便有些难看,但好在很快便回了神。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道轻微的声音。
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微不可闻。
这声音很小,但身为修行者,他自然能够听见,他抬眼看去,正好目光便在墙上。
有人在敲墙。
很有规律。
轻轻地敲着。
少年瞳孔紧缩,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这才拿起伞,缓慢的走向那道墙,最后在墙前站定。
他颤抖着伸手也在墙上敲了敲。
也是一种特定的规律。
片刻之后,两边都停了下来,一时间便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雨珠敲打青瓦的声音。
“是你吗?”
少年颤巍巍开口,十分的激动,这是他自从来到咸商城以来,最为激动的一天。
就因为墙对面,可能是那个人。
“是我。”
短暂的时间过去,那边传来了轻微但坚定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有多远跑多远吗?你怎么不听我的。”少年颤颤巍巍,声音十分轻微,这也就是对方就在墙后,不然哪里听得见?
“陛下困于此地,做臣子的自然要来看看。”那边那道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
少年的眼神有些暗淡,但很快便打起精神来,“朕已经说过了,南楚没了是天意,你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况且责任又不是你的,朕都不急,你急着做什么?”
这声音里有些责备,但更多的还是关怀。
“我来咸商城并不是……为了陛下,而是为了别的事情。”
紧接着,对面那人缓缓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从去柢山,到之后的剑会,然后到今日的咸商城。
少年眼里有些光彩,仿佛是听到了这些,便好似自己也亲身经历过一样,他说道:“你果然是个不错的人,不过之后见面,你却不能对我留手。”
少年的自称在我和朕里面切换,但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我知道。”
墙那边只有三个字。
少年说道:“那就好,不然我也不放心,只是凭你一个人,能够取胜?”
“努力争取,不见得真能取胜,但至少要保住命。”
少年点头笑道:“那是肯定的,只有保住命才行,没了命,什么都做不成。”
墙那边沉默了下来。
少年忽然问道:“对了,你想郢都的鱼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