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柔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住了这么多年,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已经塞满了东西,秦柔将一本本相册放在桌上排开,无数的照片一一按照年份顺序排列。
最开始只是夫妻两人的照片,后来添加了两个小豆丁,陆琰的父母……又多了两个小姑娘,再到小豆丁长成挺拔的清俊少年,小姑娘们青葱如水。
她的眼睛一一流连过所有的照片,嘴角的笑容逐渐加深。
桌角放着两只怀表,秦柔将两只怀表打开,黑白色照片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秦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嫩啊!”
照片中身着军装的年轻男女,仍然是那副仿佛能随时上战场的激烈昂扬模样。
秦柔轻轻地将怀表合上,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木盒中保存,她拿起一旁的抹布,擦了擦一个已经积了些许灰尘的搪瓷缸子,搪瓷缸子的底下缺了个洞,早就用不了了,她没舍得扔。
雪白的外壳上,仍然是艳丽的牡丹花开富贵,只是漂亮的颜色漆落斑驳。
站在她身旁的陆琰拿起了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
“很漂亮。”
秦柔凝视他手中的珍珠,这正好是八一年她送给陆琰的那颗珍珠,到如今,又过去了七年。
她有些惋惜道:“珍珠就像人一样,人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老去,再莹润雪白的珍珠也会开始变黄变暗,失去以往的光泽。”
静默中,陆琰开口道:“那也很漂亮。”
“是啊,谁说变黄就不好看了?”秦柔仰着头笑了,陆琰也笑了,秦柔凑过去抱住他的脖颈,她仰着头看他的脸。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早就跟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他的眼尾有了细小的纹路,那是岁月留下的划痕。
可这些细细的纹路,在她的眼中,也是很好看很好看的。
她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老了?”
秦柔每天照镜子的时候,也会觉得一日一日的容颜老过昨日。
陆琰摇摇头,低头亲吻她的额心,他心想你还是那只让我深深喜欢的小狐狸。
——他的媳妇儿。
*
为了送陆维泽去滨城读书,全家总动员,一家六口人坐船出岛,从椰城港口出,一路到了广城下轮船,简单歇息过后,他们搭上了一列火车。
一列向北的火车。
这同样也是一节十分老旧的卧铺车厢,很多地方都脱漆了,今日北上的人不算多,卧铺票还没卖完,列车员跑去其他车厢,询问有没有需要换卧铺票的。
秦柔他们一家子六个人,正好承包了上中下相对的六个卧铺。
陆思瑶和陆思宁占据了最上方的两个,虽然是极其狭小的空间,却让姐妹俩产生极大的兴趣感,就像是两只猫儿,窝在最高处俯视底下的人。
两个中铺暂时没人躺着,陆维洲陆维泽兄弟俩坐在其中一个下铺,秦柔夫妻俩坐在另一个。
还是第一次将要离家这么远,想到这一趟漫长的旅程,陆维泽心中慌堵。
“哥,你去年上大学的时候,坐在火车上是什么滋味?”
“你现在什么滋味,我就是什么滋味。”
……
躺在夫妻俩最上方的陆思宁突然问:“妈,这么远,为什么我们不尝试搭飞机过去呢?”
飞机可以一下子飞过去了。
陆维洲看向车窗外,轻轻说道:“这列火车已经很老了。”
秦柔笑了笑:“十八年前,我跟你们爸爸也是坐这节车厢一路从滨城辗转南下到岛上。”
她看向窗外,此时正要出城,她看见了一栋栋高楼,想着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沿路的风景都变了。
过去的种种浮上心头。
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秦柔拿起了刚在广城买的照相机,拍下了此时的画面。
陆维洲:“以后维泽也要坐这节车厢带着对象南下。”
陆维泽:“我嫂子呢?”
陆思瑶:“我有两嫂子。”
陆思宁:“我有两嫂子和一个姐夫。”
……
孩子们吵嚷声伴随着火车行驶的哐当声,呼呼的风从窗外袭来,此时阳光正暖,撒在生机勃勃的田野上。
*
一家人来到了滨城,走进了陆维泽即将度过四年的学校,校门口坐着的退休老大爷竟然还认得陆琰,开口跟他打招呼。
得知他是来送孩子读书的,嘴里忍不住感叹他后继有人。
“两儿子啊?”这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让人惊叹。
“两女儿也是你的?”
陆琰点了点头。
老大爷笑着看向秦柔:“这就是你当年娶的那个小辣椒。”
陆琰笑:“不是很辣。”
秦柔:“……”你这脾气坏的刺头也不是很刺。
“快进学校看看吧,咱学校变了不少……”
孩子们去报到闲逛,秦柔夫妻俩走到宣传栏,秦柔现了一张黄的宣传照,其上领头的白衣军装少年掀开红旗飞扬。
——好青涩啊。
秦柔忍不住拿起相机拍拍拍。
陆琰挑眉:“这有什么好拍的?”
“我高兴,我乐意。”
“那你拍吧。”
陆琰带着秦柔去了当年跟老汪一起睡过的宿舍楼,站在窗户外面向里看时,只见两架空荡荡的床,陆琰笑道:“真该把老汪一起喊过来。”
那天得知自己打了结婚申请报告,老汪那脸色……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让他回味无穷。
陆琰搂住自家媳妇儿的腰肢,十分欠揍道:“下次一定得带老汪来。”
“旁边不远是干休所,咱们认识的一些老人都在那,先带你去认认人,等以后咱们和老汪一起去拜访。”
秦柔笑着点点头,心想你这会儿还惦记着老汪,老汪他当年是不是欠了你很多狗粮……
从学校出去,两人寻路到了曾经的文工团大院,这会儿原本的文工团编制已经撤销了,现在是属于话剧团的地方。
他们两人进去的时候,跟门卫说了几句话,里面还有几个青年男女在排练。
来到了宿舍楼底下,秦柔看向身旁的男人,想起了他当年拿着行李箱送她回来时的画面。
那是他们俩的第二次见面,他们结婚了。
从旧文工团大院出去,他们俩搭车去了滨城的老电影院,这时的老电影院已经翻新了,门口多了很多家店铺,和过去一两部电影反反复复播放不一样,如今电影院门口粘贴着不少宣传海报。
有国内的电影,也有国外的电影,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犹豫着今日约会他们该看哪一部影片。
陆琰买了一包瓜子,这会电影院门口卖瓜子花生的不少,陆琰买回来的香瓜子香味很浓,买了电影票,秦柔跟他站在门口嗑瓜子,咔嚓咔嚓。
等到电影开场了,他们随着人流进去,放映厅没开灯,只有大屏幕上光影闪烁,陆琰带着秦柔找到了中间那排的位置,两人的号连在一起。
四周一片黑,电影开始了。
“你带了纸巾吗?”
“带了。”
秦柔笑了,她侧过头去看身旁男人的侧颜,那挺直高耸的鼻骨一如往昔,浓烈的剑眉,干净利落的下颔线条,给人安稳可靠的感觉。
待在他的身边,就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秦柔与他十指相扣,眼前大屏幕上播放着精彩纷呈的画面,她的眼前却如同翻书一样闪过各式各样的画面。
人生天地之间,有若白驹之过隙,十八年岁月悠悠而过,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经历了十八年的风风雨雨,亲眼见证过十八年的人世沧桑巨变,他们渡过波涛汹涌的大海,看过高耸的椰林,牵着手走过清浅的沙滩……
数不清的岁月痕迹就像是沙滩上散落的贝壳。
——幸好在此时此刻,你仍然在我身旁。
秦柔温柔地笑了下,偏过头亲昵地依偎在他肩头,他们在将来还会有许许多多要一起走过的日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