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开出寿光市区,道路两旁的菜地里,农民们纷纷在给蔬菜大棚拉上黑色的遮阳帘,张向北问刘得华,这遮阳帘,每天都需要这样拉上打开吗?
刘得华说对,一般都是早上十点左右拉上,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打开,就避开中午阳光最猛烈的那几个小时。
“那多麻烦,为什么不可以让大棚始终遮着遮阳帘?”张向北问。
“那样会在大棚内形成弱光环境,不利于蔬菜进行光合作用,会影响它的生长。”刘得华和张向北说。
张向北进去过这种塑料大棚,不过是在冬天,妈妈还在的时候,妈妈带着他去永城的草莓大棚里去采摘草莓,冬天的正午,大棚里很暖和,就穿着一件衬衣都没有问题,到了夏天,可见里面的温度会有多高。
张向北询问蔬菜大棚,一般是怎么降温的,刘得华和他说,一般都是遮遮阳帘,还有,看到没有,把窗户统统打开,进行自然通风。
刘得华说着的时候,指着路边的大棚,张向北和小武看到,这些大棚的头尾都开有窗户,顶上还有天窗,这个时候,这些窗户都是打开着的。
“还有就是顶棚喷淋,顶棚喷淋既可以降温,也等于是给蔬菜浇了水。”刘得华告诉他们两个。
三个人正说着话,路边闪过一排大棚,这排大棚既没有遮遮阳帘,白花花地袒露在烈日下面,亮晃得刺眼,张向北和小武看到,更奇怪的是,这些大棚,居然连头尾的窗户也没有打开,刘得华看到张向北注意着这些大棚,和他说:
“这些大棚在闷棚。”
“你是说什么棚?”张向北回过神来,问。
“闷棚,沉闷的闷。”刘得华说,“这样的大棚,棚内温度最高的时候,可以达到七十度以上,地面温度也可以达到五十度以上,闷棚之前,大家还会把积攒的农家粪肥、鸡粪、牛马粪也放到大棚里,就是要利用高温自然杀菌。
“通过闷棚,可以杀灭土壤中的各类土传病菌、害虫、杂草等,特别是在防治根线虫方面具有显著的效果,同时还能够灭杀潜藏在农家粪肥和有机肥当中的绝大多数的孢子、病菌、虫卵和幼虫、成虫,还能促进土壤中有机质的分解,避免生肥烧根烧苗。
“在闷棚的时候,里面还会铺秸秆,再施加一定量的发酵菌肥,可以改善土壤结构,丰富土壤的团粒结构,降低板结,减轻、延缓盐渍化程度,菜地都是需要养的,要是不养,地就会越来越贫瘠,就像,就像……”
“就像生了小孩的妈妈,没有奶水一样,所以需要补。”张向北说。
“对对对,张总,你这个比喻很好。”刘得华说着,脸微微红了起来。
这一点,张向北其实深有体会,他在耶鲁种菜的时候也是这样,美国的农药和化肥都控制得很严,不容易买到,尤其是在耶鲁校园里,不允许你使用太多的农药和化肥,但菜一茬茬地收割,土地会越来越贫瘠。
这从菜本身也看得出来,比如韭菜,头茬的韭菜虽然细,但它的根部是红的,这样的韭菜,味道浓郁,口感特别好,到后面一茬茬的韭菜,虽然看上去很粗壮,但根部都是白色的,味道也会一茬比一茬寡淡。
张向北也没有办法撬开耶鲁大学宿舍或教学楼的化粪池,从里面一担担地挑粪,那样,他就很快会变成耶鲁校园里,那个奇怪又变态的中国人,张向北不能丢这个脸。
外公教了他一个办法,那就是每收割一茬菜之后,就把菜叶子和菜根刨开,再弄一些杂草,把它们都埋在菜地里,让他们腐烂,这是自然沤肥,沤过肥之后的菜地再去翻种,菜就长得肥硕了。
只是,土壤肥沃了,得益的不仅是蔬菜,还有土壤里的各种虫卵,叶类菜几乎从叶子长出来的时候,就开始爬上了青虫,张向北只能发动大家去捉虫,后来,去菜地捉虫,变成了他们的乐事和比赛项目之一。
讨厌的是老外那些后厨,对蔬菜上的虫很敏感,不但不能让他们看到虫,而且连虫咬过的痕迹也不能让他们看到,为此,张向北他们送菜之前,不得不仔细挑选和清理。
张向北回来的时候,把这事和爷爷外公他们说了,奶奶在边上听到,不停地叫着可惜可惜,张向北问怎么了,奶奶说,我和你外婆去菜场,就是要挑这种有虫咬过的菜。
为什么?张向北问。
奶奶说,卖菜的都说自己的菜没有打过农药,哼,谁信,只有这种虫咬过的菜,才真的没有打过农药。
张向北当时听了,觉得奶奶和外婆很智慧,这次回去,要告诉她们闷棚的事情,和她们说,闷棚闷过的大棚,没有打农药,虫也一样会很少。
张向北说:“不错,刘得华,你虽然没有在家里种菜,但对菜地里的事情,还是一清二楚。”
刘得华笑道:“这有什么,从小看也看会了,种菜有什么难的,都是那么一点套路,哎哎,武总,就这个岔路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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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开着车离开大路,转进了边上的小路,小路也是水泥路,两辆大货车交汇没有问题,只是,边上没有行道树,一排排大棚,好像是紧贴着道路建起来的,挨得特别近,看得出来,这些路,都是不得不让出来的,要是没有这么宽的路,蔬菜的进出就艰难了。
车往前开了十几分钟,右边的大棚陡然消失,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停着一辆农用车,还有三四辆的电动三轮车,空地的后面,是一幢两层楼的房子。
“这里,就是这里。”刘得华和小武说,小武朝右转了进去,把车一直开到了房子前面才停下来。
听到外面的动静,从房子里走出了三四个人。
车还没有停稳,刘得华就下了车,朝那几个人走去。
张向北和小武熄了火,跟着也下车,他们看到这房子的大门口,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村委会,还有一块是蔬菜合作社的牌子。
张向北听到刘得华用本地话,和那些人说着什么,张向北和小武走近的时候,其中一个身材矮壮,脸色黧黑的中年男人,朝他们伸出了手,刘得华介绍说,这是钟主任。
张向北赶紧和他握手,说你好你好!
钟主任把他们往房子里面让,张向北悄声问刘得华:“村委会还是合作社的?”
“都是。”刘得华说,张向北明白了。
房间很大,有四五十个平方,一头放着一张枣红色的大班桌,一把大班椅,后面还有一排空的书柜,大班桌上,还竖着一面小国旗,这个布局,完全是按照电视里,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办公室模样布置的。
只是,房间的这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排摆开三张茶几,茶几上的茶杯和茶具都是凌乱的,有几只茶杯里还有酱红色的剩茶,杯沿上一圈茶垢。
茶几边上的凳子也是五花八门,有五六张不成套的椅子,还有四张长条凳,特别是还有一张,从农用车驾驶室里拆下来的驾驶座,看得出来,这里平时坐的人很多很杂,多杂到不需要那么讲究了。
钟主任招呼他们在那几张椅子上坐下,同时和另外一个人说:“去洗几只杯子出来。”
那人一只手摘了三个杯盖,一只手拎起三只空茶杯走了出去,那几只剩有酱红色隔夜茶的杯子,还留在茶几上。
张向北和小武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钟主任,刘得华这才向钟主任介绍起了张向北和小武,他是用本地话说的,张向北听到他介绍的不是他们的“宅鲜送”,而是和钟主任说,济南和北京、天津的半亩田物流基地,都是张总他们家的。
钟主任看了看张向北,有种肃然起敬的意思,张向北心想,是啊,和他们说什么“宅鲜送”,哪怕就是和他们说“河畔油画馆”,他们也会无感,但只要和他们说济南、北京和天津的物流基地,他们肯定就知道,以前肯定也打过交道。
济南和北京、天津的物流基地,都是他们家的,一句话,就简单明了地向对方表明,这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大客户。
张向北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发现刘得华说普通话,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有些腼腆和害羞,常常脸还会红,但一旦说起家乡话,他就显得很自在,和家乡人打起交道的时候,他整个人,似乎也变得老成起来。
张向北还是要向钟主任介绍他们“宅鲜送”,和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宅鲜送”的网站还在制作当中,没有上线,但已经制作好的主页,吴越发给了张向北,张向北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把主页打开给钟主任看,这样钟主任一看就明白他们是做什么的了。
“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开张?”钟主任问张向北。
张向北说:“大概十月份。到那个时候,我们在上海、南京和杭城三个城市,应该已经签下五百到六百个小区和单位,覆盖两千万左右人口。”
张向北的话让钟主任坐不住了,他脑子里的算盘打得飞快,他说:
“那我们整个合作社的菜,都供应给你们,还差得很远。”
张向北点点头。
刘得华说:“我们会在寿光签好几个合作社,还有,只要你们的蔬菜品质没有问题,我们的收购价,肯定会是整个寿光最高的,会比物流园里的交易价都高。”
刘得华没有说死会高多少,但就是这个最高价,对钟主任来说,已经有很大的吸引力了,这样,以后他们的菜不仅不要愁销路的问题,从门口装车,直接就可以去上海、南京和杭城,这样的生意,怎么能不求之而又求之。
而且,利润还高呢。
“张总,要到我们的大棚里去看看吗?”钟主任问,张向北说好。
四个人站起来走出去,在门口碰到了那个去洗杯子的人,他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洗好了杯子,怎么客人一口水没喝,又要走了,他愣在了那里。
“把茶泡好凉在那里,我们就回来。”钟主任瞪了他一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