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了二轻大厦,回到聂总的办公室,坐下来后,聂总朝张晨笑笑,那笑容有些尴尬。
聂总和张晨说:“张总,情况就这么一个情况,这厂是破了一点,设备嘛,也是旧了一点,但你放心,工人可都是好工人,最少也都在那厂里,干了三四年了,都是熟练工。”
“对对,只要有业务和流动资金进去,这厂马上就能重新活过来。”鲍书记也在边上说。
张晨心里暗想,这么个破厂,别说是自己,就是连赵志刚过来,让他们给自己当加工厂,赵志刚都看不上,这么老旧的机器,不知道他们除了做这些大裤衩以外,还能够做什么。
张晨当时就想走了,但觉得这聂总和鲍书记,这半天都和自己在一起,态度也很真诚,自己就这么走了,也太不近人情,何况,张晨是一个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人,人家对他的态度越好,他就越难当面拒绝,他能做的就是拖。
张晨这个时候,真希望有电话进来,这样他就可以找个由头离开了,但屁股兜里的大哥大静悄悄的。
平常的时候,屁大点事,这些人也喜欢打他电话,到了这关键时刻,自己等着他们打自己电话时,他妈的怎么就没人打了呢?
张晨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他的口确实是干了,前面在赵厂长那里,他没敢端起那杯口满是黄垢的杯子,不是他讲究,而是那黄垢实在是有些形迹可疑。
喝完了两口水后,张晨终于下定决心,既然没有人打他的大哥大,他就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给自己找个理由,他站起身,和聂总、鲍书记说:
“有个客户,我们约好了在店里见面,我想他一定到了,聂总、鲍书记,我也该走了,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
聂总一听这话,有点急了,他伸出手来,按住了张晨肩膀,和他说:
“再坐一会张总,你听我把话说完,那客户要是到了,肯定会打你大哥大对不对,你大哥大不是还没响嘛,那就肯定没到。”
鲍书记也说:“对对,张总你再坐一会。”
张晨无奈,只能继续坐着。
聂总看着他说:“张总,我也知道,我们厂里的那些设备,你也看不上,但那个厂,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看看,那车间不是很宽敞,地方不是很大嘛?依我看,比你那地方宽敞多了,你那地方,现在不是连挤也挤不下了。”
张晨笑笑,未置可否,心想,这个破厂,也就只剩地方大了,但地方大有什么用。
“你看,我是这么想的啊,张总。”聂总继续说,“你现在业务有,流动资金,应该也不紧张,完全可以把我们这个厂兼并了,在这里搞一个分厂,厂里的那些工人,培训培训,也肯定还是可以用的,设备么,你也可以换,这里还可以扩大产能是不是?
“前面我听你说,你在外面还有很多的加工厂,那你把这些工人培训一下,再新招一些工人,你不就连加工厂都不再需要了?这别人的厂,哪里有自己的厂好管,我说的对不对?再说,这厂离你们的店才多少路,也就两三公里,送货到店里也方便啊。”
“我们聂总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张总,这个方案,我们也已经请示过市政府,市政府也大力支持,只是要让我们找到一个有发展前景的公司,这也是对厂里的工人们负责。”鲍书记说。
“方案,什么方案?”张晨不解地问。
“兼并啊,当然是你们公司,兼并群英服装厂。”聂总说,“兼并完成后,这两家就是一家了,那地方就是你的了,你就可以在那里扩大生产。”
张晨笑道:“我都没做过这种事,一点也不懂,聂总、鲍书记,我想知道,就是你们说的兼并,如果要做的话,我需要做什么?”
“我们双方会签一个兼并协议,你按协议办事就可以,这协议其实也简单,你是兼并,不是收购,也不存在你还要支付收购金什么的,对了,我知道,你们延安路那店,就是收购了一鸣食品厂的门市部对不对?”
聂总问,张晨点点头。
“这协议,大概会有什么内容?”张晨问。
“其他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一条,厂里现有的一百三十五个工人,你要负责安置,不能说这两家合一家之后,那地方属于你了,你就把工人们都开除了,虽然我看你张总不是这样的人,但这是严肃的事,所以要落实进协议里。”
“当然,被兼并以后,那些自己不愿意待,要离开的,这个没有限制。”鲍书记说。
“对对,鲍书记这么一补充,这个意思就完整了,还有,就是这群英服装厂原来的七十二名退休职工,也要由你负责。”聂总说。
“负责什么?”张晨问。
“就是按规定给他们发退休工资,按规定支付医药费啊。”聂总说,“这个张总,你要往远处看,这部分人员,现在听上去人数是不少,但他们,是只会年年减少,不会年年增加的嘛,你说对不对?”
“聂总说的这个,还是对的,张总你考虑考虑。”鲍书记说,“说实话,我们是很看好你的,对你的能力、实力和人品都了解以后,才敢把这么多的工人都交给你,交给了你,我们也觉得心里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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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晨听着,暗暗觉得好笑,你们当我是傻瓜吗,还把工人交给我,交给我你们才放心,不就是你们养不起了,要我来帮你们养吗?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企业,是什么状况。
张晨想到,他父母亲的那个厂,不就和群英服装厂一样吗?颠三倒四都两三年了,直到几个月前,好像才有点眉目。
现在哪个地方,不都是这样的烂摊子,就等着人去一一收拾,没人收拾,那责任就都在地方政府的身上,就像那个被解散的越剧团,遗留问题,几年都没有办法解决。
张晨站起来说:“好,我都知道了,谢谢聂总和鲍书记的信任,这事,我也要回去考虑考虑,和公司里的人商量。”
“好好,这个是肯定的,我就希望,张总你把这事放在心上。”聂总说。
张晨和他们说:“我会的,这事不管我做不做,我都会告诉你们一个答案的。”
“这就好这就好。”鲍书记说,“还有,我们希望越快越好。”
这一次张晨再要告辞,聂总就没有再拦他,张晨下了楼,骑着自行车,到了自己店里,他走到二楼小昭的办公室,发现瞿天琳和小安也在这里。
小昭问他,你这是从哪里过来?
“二轻大厦。”
“他们找你什么事?”
“让我们兼并他们下面的一家服装厂。”
张晨把事情原原本本,和她们三个说了,瞿天琳叫道,千万不要,现在这种没人要的烂厂到处都是,你千万别去粘,一旦粘上,甩也甩不掉,七十二个退休工人,那就是七十二个祖宗,你个个都要给他们养老送终,这还不算,后面还有一百三十多个排队等着呢。
“我知道了,天琳姐,我又不傻。”
“你不傻,我就怕你逞能,公家都养不活,凭什么你认为你可以养活他们?别逞能,知道吗?”瞿天琳说。
“瞿姐姐说的有道理,房子不够,我们就自己造,人不够,我们就自己招,要是嫌地方不够大,那就再买大一点,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那工人不好好干活,也不用你出面,赵志刚就把他给开除了,这样多清爽,我们千万不要去惹那个麻烦。”小昭在边上也说。
瞿天琳补充道:“小昭说的没错,不管是买地还是造厂房,那钱都是算得出来的,这么多人一接上手,那就是个无底洞。”
张晨点点头说,这些,我怎么会不明白,我自己家里,就还有两个活教材。
话说到这里,张晨想起来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家里,电话是他爸爸接的,张晨问他,你们厂里,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张晨爸爸说。
“前几个月,不是说你们那供销科长,把厂拿去了吗?”
“两个月,就弄了两个月,人家就反悔了,死活也不肯干,现在干脆,人家连人都跑出去,说是不要再和这厂有一点瓜葛。”
“干嘛去了?”
“自己去和人合伙办厂了,做的还是我们原来厂里的产品。”
“那厂里的工人怎么办?”
“怎么办?哼,照过去方针办,还不是天天去县委门口吵。”
张晨爸爸说:“依我说,这些人也是活该,没人管的时候吧,哭天抢地,好不容易有人肯接手,那一个个,就当自己是个爷,恨不得把人家活吞了,你本事那么大,你来接手啊,得,还不是除了瞎起哄,屁本事没有,拿了两个月的安耽工资,现在又要等着喝西北风了。”
“老头,那县委门口,多少人去,你和妈也不要去,好好在家里待着,知道吗?”张晨叫道。
“不去不去,我们一次都没去过,来兜我们好几次,我们都没去,现在也不来叫我们了。”张晨爸爸笑道。
“对对,老同志好样的。”张晨也笑道,“那退休工资,拿不到就拿不到,不差那几个钱,钱不够花,就给我们打电话。”
“爸,你们钱够吗?”小昭凑过来,冲着话筒喊。
“够够够,你们上次留下的,都还没动呢,我们两个,要花什么钱。”
“谁的电话?”张晨听到他妈妈问。
“你儿子的。”张晨爸说。
“让开让开,电话给我。”张晨妈叫道。
张晨妈把电话抢了过去,张晨连妈都还没来得及叫,张晨妈就说:“小昭在不在?北北在不在?快让小昭接电话。”
张晨无奈地摇摇头,把电话递给了小昭。
瞿天琳和小安,看着张晨在笑。
张晨走出了小昭的办公室,从屁股兜里掏出大哥大,再拿出聂总的名片,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张晨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四十,大概是下班了。
明天上午,明天上午记得,一定要给聂总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公司里商量过了,还是不考虑兼并的事。
张晨自己和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