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含元殿
就在众人静默不语之时,刑部尚书赵默终于忍耐不住,拱手说道:“圣上,卫国公已是国公,先前被封为太师,圣上对其荣宠有加,可谓恩宠已极,再因功劳勤赏,微臣唯恐折了福分,况且,以往圣上对卫国公不乏超擢、逾赏之事,而卫国公身为咸宁驸马,岂因些许功劳就赏赐其人?”
崇平帝目光咄咄而闪,道:“该叙功也是该叙的,贾子钰提出四条新政,在江南多立功劳,如今更是控遏倭国和朝鲜。”
这一刻的天子,其实心情相当欣然,因为终于看到了平定辽东女真的曙光。
而且,对贾珩圣眷优渥,荣宠不绝,自也是天子有意营造而出,等最后辽东平定,以郡王之尊荣养,悠游林下,那时候天下也不会说帝王刻薄。
崇平帝道:“先前,卫国公曾经提及如有功劳,不再念加官晋爵之事,唯愿朕赐婚。”
提及此事,在场文武群臣皆是一愣。
又给卫国公赐婚?
上次赐婚的蒙王之女雅若,以及乐安郡主,两人还未完婚的吧?
这次是哪一位?
嗯,不过,这倒像是那位风流多情的卫国公能够说出的话。
毕竟,艳尼这等出家人都能怀有身孕,荒唐好色如此,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人了。
崇平帝刚毅面容之上,同样也有几许不自然,道:“当初,贾子钰提及原紫薇舍人之后薛氏女,以及林如海之女少年寄居贾府,而贾子钰提及与其少年之时,朝夕相处,渐生情谊,恳请来日立有功劳,不再加官晋爵,唯愿赐婚薛林二女,朕以新政叙功允之……如今四条新政大获成功,成效斐然,虽赐婚薛林二女仍有些薄待,但朕也有成人之美,赐婚薛林,封二女同一品国公夫人,同为正妻,一至宁国,一至荣国。”
此刻,崇平帝显然漏掉了一个宋皇后想要赐婚给贾珩的宋妍,当然也是因为宋皇后没有给崇平帝提及过。
首先,在这里要梳理一下《卫国公与他的夫人们》。
卫国公一脉自是秦可卿,乃是正妻,也会随着贾珩封为郡王成为王妃。
至于宁荣两国兼祧的咸宁、清河两位宗室之女,因为自带位份,属于带资入股,已经不需要画蛇添足地封任何诰命夫人,来达成尊荣风光。
而蒙王之女雅若、乐安郡主陈潇,两人也差不多类似咸宁、清河郡主,因为母族强横,用赐婚模糊了妻妾的定义,更不需要多此一举地封赏诰命夫人。
唯有钗黛这样的女孩儿,如果只是简单的赐婚,又不指明兼祧哪一房,总给人以平妻、妾室之感,如今同封一品国公诰命夫人,倒也算是正妻。
在场群臣此刻倒也没有什么反对之声,偌大的新政之功,只是赐婚了两个女子为诰命夫人,某种程度上也算抵消了卫国公贾珩在新政上的影响力。
合着,费劲推广新政,只是为了两个女子?
也算是消解其“立功不朽”的神圣性。
李瓒、高仲平、齐昆等人面无表情,虽然觉得也有些荒唐,但也知道这是解决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最好法子。
崇平帝又说道:“至于收复倭国之功,或可恩荫其子女,敕封卫国公夫人秦氏之女为县主,以嘉勉卫国公之功。”
所谓皇帝之女为公主,亲王之女为郡主,郡王之女为县主,国公之女往往不论。
如县君、乡君则是对亲王宗室侧室之女的封号。
换句话说,这一套封爵体系原本是给宗室以及世袭郡王留的。
因为贾珩仅仅是国公,不是郡王,封县主其实是某种程度上在提前给贾珩甜头儿,先给长女以郡王之女的待遇,勉励在辽东战事上再立功勋,意味颇浓。
而关于贾珩此次功劳的所有封赏一出,在场众大臣心头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新政之功,还是军功,都是文武方面的大功,其实封赏薛林二人为诰命夫人,以及封贾珩之女为县主,终究是稍稍薄赏的。
当然,账也不能这般算。
正如赵默所言,贾珩累受皇恩,先前不乏逾赏之事,而现在赐婚两人,封以诰命,等同正妻,又与咸宁公主、清河郡主、乐安郡主同侍一夫,如果按着任性的皇权,不治罪就已经不错了。
而经过先前的蒙王与乐安郡王赐婚一事,连续两次赐婚,给四人分封诰命,大到郡主,小到民女……可以说几乎彻底在大汉群臣之中营造一种共识。
如果卫国公功高难封,那就赐婚给卫国公,反正几个诰命夫人的空名头而已,国家发放一份禄米,不会牵涉官位名器,也不会危殆社稷。
女色能够让这样能征善战的大将用命效死,反而是最小的筹码。
至于礼法,唯这么一人可无视礼法,视为异类就是。
赵默眉头皱了皱,面色变幻不定。
虽然觉得天子赐婚一举颇为荒唐,但觉得那少年如此耽于女色,说不得哪天为酒色所伤,英年早逝也说不定。
何止是赵默这般想,几乎每一个担忧权臣会出现的朝臣,差不多都作如此想。
贾珩如果能够因沉迷女色而英年早逝也就好了,那样大家肯定给卫国公的列传上多加一些美誉之词。
高仲平则是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来,暗道,卫国公封无可封,几成权臣,圣上心头终究是有数的。
不过,卫国公的确是一位人杰,如果不是身上具有好色的弱点,的确让人惶恐不安。
下方一众原本事事“反贾”的科道言官,对此,倒也没有多少反对意见。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军机处,递送诏书给倭国。”
待一众朝臣散去,三三两两出得含元殿,抬头而视,发现赫然已是正午时分,正月春日的日头正毒,照耀在宫殿的琉璃瓦上,熠熠光芒流转,美轮美奂。
内阁首辅李瓒刚刚离开,身后传来高仲平的声音:“李阁老留步。”
李瓒转过头来,目光诧异地看向高仲平,问道:“高阁老有事?”
高仲平刚毅面容上笑意繁盛,说道:“这会儿正是正午,我在醉仙楼准备了一桌酒席,李阁老不妨去看看。”
李瓒点了点头,说道:“高阁老,一同过去吧。”
此刻,在殿前三三两两散去的众臣,看向两人竟是一同离去,都有一种难以置信之感。
两位内阁阁臣,如此亲密而行,难道是为了对付卫国公?
嗯,应该不是,说不得讨论军国大事,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
……
宁国府,厅堂之中――
秦可卿正在与尤二姐、尤三姐一同叙话,尤氏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梨花木椅子上。
这位丽人换上了一身端庄、秀雅的兰色衣裙,艳丽、妩媚的眉眼之间流溢着轻熟的气韵,脸上的忧郁和幽怨已经为之一扫而空。
那张艳丽脸颊更是白里透红,自从得了贾珩慰藉以后,丽人怨气尽消,愈发明媚动人起来。
“大爷这个年有没有回来过。”尤三姐眉眼弯弯如柳叶,幽幽叹了一口气,粉唇微启,语气不乏怅然若失。
秦可卿也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是啊。”
尤二姐柔声道:“这次去打仗,比着以往,似乎走的更远一些。”
秦可卿道:“这次都到那倭国去了,听说倭国之人不少都身不及五尺。”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进入屋中,对着秦可卿柔声说道:“夫人,秦老也打发了人,说是宫里有了珩大爷的消息。
秦可卿柳眉挑了挑,丰丽、明媚玉容上浮起丹红烟霞,更添几许明丽,柔声道:“夫君的消息?”
不仅是秦可卿,一旁的尤二姐、尤三姐同样面有喜色。
而尤氏脸上也见着几许讶异之色。
“怎么说的。”尤三姐艳冶玉容微顿,莹润美眸盈盈如水,迫不及待问道。
“说是大爷立了大功,宫里给大爷赐婚了林姑娘和宝姑娘,皆封了一品诰命夫人,此外还给夫人的女儿加封了县主。”那嬷嬷面上笑意繁盛,轻声说道。
此言一出,秦可卿原本因为贾珩再次赐婚的低落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赐自家女儿为县主。
这县主是…郡王之女?
而尤三姐笑道:“恭喜姐姐,芙儿如今一下子就是县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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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将来她的子嗣能不能封个什么,至于国公夫人,她是不用想了。
秦可卿芳心也有几许喜悦,但口中却说道:“这封赏太过重了,对小孩儿莫要折了福才是。”
尤三姐连忙笑了笑,柔声说道:“姐姐这话说的,有的宫里女孩儿一生下来,生的孩子还封公主,哪有折福一说?以后大爷要是封郡王了,这县主还是要封的。”
秦可卿笑了笑,柔声道:“也是这么一说。”
众人都没有提竟然将自家女儿与宗室之女相比。
……
……
一墙之隔的荣国府,荣庆堂――
此刻,贾母正在落座在一张铺就着软褥子的罗汉床上,听着几个人唱曲子,而不远处的一方绣墩上,列坐凤纨、迎春、探春、钗黛、兰溪、纹绮等一众金钗群芳。
宝玉同样也落座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听着屋内的几人叙话,将一双目光落在黛玉脸上。
因贾政不在京中,宝玉本来该今日前往学堂上学,硬是在贾母跟前儿拖到现在。
因为,时节刚刚过了崇平十八年的正月十五,但热闹似乎也未曾散去,凤姐让人准备了唱大鼓的伶艺妇人,正在荣庆堂中给贾母说书唱曲。
贾母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薛姨妈,问道:“文龙是该从五城兵马司回来了吧?”
薛姨妈那张白净面容上笼起的笑意繁盛无比,低声道:“老太太,他是今年要回来的。”
自从薛蟠崇平十五年进入五城兵马司坐监,到现在的崇平十八年,正好过去了三年,按照时间的确是放归的时候。
贾母点了点头,苍老、白净的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说道:“那过去,也算是磨磨他的性子,这以后成家立业,也就去了浮躁之气,也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是这个理儿,我说等他出来,让珩哥儿多教导教导他呢。”薛姨妈那张白净脸盘上笑意繁盛,语气轻快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从外间进来,脸上喜色难掩,说道:“老太太,东府传来了消息。”
贾母眉头挑了挑,目中似是诧异了一下,问道:“什么消息?”
嬷嬷脸上的褶子几乎笑开了花,说道:“珩大爷在倭国立了大功,宫中封赏下来,说是给大爷赐了婚,将薛姑娘和林姑娘赐婚给大爷呢。”
此言一出,宛如一颗惊雷闪电在荣庆堂中炸响,几乎让列坐的薛姨妈白净面容上跳了跳,脑袋“轰”的一声,宛如过了电一般,浑身颤栗不停。
这,宝丫头赐婚了?
天可怜见,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同为一品国公夫人,不是妾室……
而宝钗原本在不远处坐着,正在与湘云解着九连环,闻言,抬起秀美螓首,凝睇而望,目中不由现出一抹震惊之意。
怎么说呢,就是你苦苦追求的东西,许久找不到,当你不再渴求的时候,反而唾手可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黛玉也差不了多少,似杨柳堆烟的烟眉之下,那双粲然如虹的星眸之中,同样密布着讶异与欢喜。
她也要赐婚给珩大哥了。
黛玉再是视寻常礼法如无物,也知道先前与贾珩相处如夫妻一般,并非长久之计,幸在没有珠胎暗结。
其实,这次打仗,园子中的一众金钗,就没有再提及贾珩立功以后封赏诰命夫人的事儿。
也不知是不是汲取了宝钗先前因为功劳一而再、再而三而赐婚落空的事儿,不能当着瘸子面前说短话。
而此言一出,厅堂中的诸金钗,也都纷纷交头接耳,低声叙话起来。
唯有宝玉,如遭雷殛,呆立原地,那张中秋满月的脸庞上似满是震惊之色。
探春俊眼修眉的脸蛋儿上笼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说道:“珩大哥这是打赢了倭国的战事。”
甄兰柔声道:“看来是的,只怕再有不久,珩大哥就要撤军了。”
湘云这会儿脸上也现出欣然之色,只是不由偷偷看了一眼宝琴,苹果圆脸上浮起两朵红晕。
真是,宝琴姐姐,她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竟是那般任由珩哥哥欺负。
宝琴这会儿抿了抿粉润的唇瓣,那张恍若梨花雪白的脸蛋儿也现出思念怔望之色。
而宝钗那张恍若梨花洁白如羽的脸蛋儿羞红如霞,绮艳动人,心头已被一团狂喜涌起,此刻,竟觉鼻头一酸,好悬没有掉下眼泪来。
一品国公诰命夫人,一品国公诰命夫人……
她以后也是正妻了。
想起往日的种种心酸、委屈,宝钗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身后的丫鬟莺儿,看向宝钗,脸上也生出一股感慨,总算等到姑娘了。
相比宝钗的心绪激荡,黛玉心态无疑则要平和许多,烟眉之下,那双粲然星眸中晶莹剔透而闪,轻轻伸手握住了宝钗的素手,似是在安慰着宝钗。
“宝姐姐。”
倒也能理解宝钗的一些那种一波三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喜。
宝钗反手握住了黛玉的素手,轻轻“嗯”了一声。
探春这会儿也不由看向两人,方才听着“赐婚”两字,不由抿了抿粉润的唇瓣,心底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李纨正在搅动着一方刺绣着兰花的手帕,蹙了蹙眉头,莹润如水的美眸之中,也有几许怔怔失神。
她这辈子应该…封不了国公夫人了吧?
他答应过她,将来会栽培兰哥儿的,或许将来能够请封诰命。
凤姐看向宝钗与黛玉,目中不无艳羡之色,一等国公夫人,这是多大的体面。
嬷嬷眉眼含笑,又说道:“宫中除了赐婚宝姑娘和林姑娘,还给珩大奶奶的女儿封了县主。”
“县主?”
荣庆堂中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迎着薛姨妈以及邢夫人的好奇之色,贾母笑了笑,柔声道:“这县主可是郡王之女才有的封号,宫里这是觉得功劳不足以封郡王,恩荫了珩哥儿的女儿。”
薛姨妈说道:“珩哥儿这功劳还不够封郡王?”
如果封为郡王,那就有一位正妃,四位侧妃,那正妃不敢奢求,那四侧妃总该轮到她们家宝姑娘吧。
贾母轻笑了下,道:“开国定鼎之功,郡王才拢共有四个,这郡王都是铁帽子王,可不是那般好封的,非有扶天之功于社稷不可了。”
其实,这也是贾珩的先前救驾之功,为何难以封郡王的缘故。
含金量本身就相当高,南安郡王都传了多少代了,等到西北大战葬送数万大军,还留了侯爵给南安家承嗣香火。
而救驾之功归根到底,与打天下之时立下的社稷之功还是没有办法比的。
“这次在倭国打仗功劳多是用来赐婚了,应该没有说晋爵的事儿。”贾母轻笑了一下,说道:“去年不是才加封了太师,许是再等一等再说。”
薛姨妈笑了笑,道:“这都是早晚的事儿。”
她们家宝丫头也是早晚封为侧妃的事儿,这是当初珩哥儿答应过的。
不过,再也不能提着了,不然又闹什么笑话。
凤姐艳丽的瓜子脸蛋儿上笑意笼罩而起,心头暗道,可卿真是好大的福气。
如果她有个女儿也能封个县主,她真是死也愿意了。
而王夫人在一旁坐着,手里拿着一串檀香佛珠,轻轻拨弄着手里的佛珠,那张白净面皮上跳动了下,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只觉格外的吵闹,而这样的吵闹,已经持续了大概有三年了。
王夫人真的也快麻了。
凤姐笑了笑,轻声说道:“老太太,不如再请戏班子热闹几天。”
贾母笑道:“凤丫头说的是。”
荣庆堂中,顿时笼罩着一股喜庆洋洋的气氛。
尤其是钗黛两人得偿所愿,心头更是如释重负,轻快无比。
而唯有一人,呆立原地,黯然神伤。
宝玉一双眼眸,定定看向黛玉,目光怔怔失神。
此刻的宝玉如果按照以往,多半是要怒而摔玉的,但这一招早就没有什么效果,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幕,心如槁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