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五城兵马司
贾珩离了宫苑,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宁国府,而是先去了五城兵马司。
官厅之中,贾珩召集了谢再义、董迁、沈炎等一干将校,另有税务司,治安司,防火司以及仓曹、法曹等官吏作陪。
谢再义坐在左手第一位,这位昔日京营的百户,许是因为五城兵马司的伤亡,面色凝重,不苟言笑,已俨然有了一些大将气度。
厅中安静,除却贾珩掌中的简报“刷刷”的翻页声。
贾珩神情淡漠,浏览着简报。
其上自是记载着关于西城门夺门一战的细节,敌我双方死伤情况。
一句话,几乎是五城兵马司近些年来,伤亡最多的一次。
因为在夺西门城门之战时,立威营罗锐所部依据城垣,负隅顽抗,五城兵马司兵丁以往都是缉捕一些寻常盗贼,并未见过这等阵仗,交手之后,就伤亡不轻。
其实,不仅仅是五城兵马司,锦衣府缇骑也有不少伤亡。
贾珩翻完最后一页,将手中简报放在一旁,抬眸,看向主簿范仪,声音低沉,开口说道:
“中城、北城麾下兵丁伤亡惨重,司衙尽快拿出一个抚恤章程来,妥善安置遗属,以安上下人心,司衙过几日,还要召集全司官军,对这些阵亡将校,举行一场公祭,告慰为此战牺牲的英灵,他们是为神京城中的近百万百姓不遭兵燹而牺牲,要在西城树碑记事。”
官厅之中,听着贾珩之言的将校、文吏,有些曾在五城兵马司的积年老吏,脸上就有些动容。
公祭?树碑?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也有今天?
真是死后享尽哀荣……
贾珩道:“五城兵马司兵丁,都要参加。”
他此举自是要凸显五城兵马司的地位。
至于京营出战牺牲将校未有这些,第一次他领兵至翠华山剿寇,一来伤亡不大,二来他当时一介白丁。
第二次他领兵入三辅之地剿寇,回程班师之后,也不能做,否则容易引起文官集团的反感。
而这一次就不一样了,五城兵马司为保卫神京城中一方安宁,浴血奋战,牺牲众多,这就在眼皮底子,感受直观。
事实上,这也是一次试探,如果顺利,再向天子建言,具陈其利,对历年以来为国捐躯、殉难的军卒,由朝廷树碑记事,用以激励将校。
如果阻力尚大,天子不允,那就暂且搁置,来日再谋此事。
范仪面色肃穆,道:“大人,卑职已着麾下文吏在统计伤亡兵丁,抚恤章程这二日就可拟出,呈送给大人审定。”
贾珩点了点头,叮嘱道:“快要过年,先将阵亡兵丁的住址列出一份名目来,择日,本官会对阵亡将校遗属登门慰问。”
说话间,转头看向一旁的谢再义,道:“谢指挥,沈指挥,夺门一战,能够旗开得胜,多赖两位指挥之力,这几日,可将于此战表现踊跃,作战勇猛的,尽快拟出一份名目。”
谢再义和沈炎闻言,齐齐抱拳应命。
贾珩道:“在之后几日,锦衣府缇骑会缓缓撤去,然我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仍要保持不间断的巡查,不使宵小在街面生事。”
众人点头称是。
贾珩又叮嘱了几句,见得暮色四合,已至傍晚,贾珩也让五城兵马司的几位将校回去各安本职,明日再作计较。
这才离了五城兵马司,向着宁荣街返回。
进入宁荣街,经过荣国府,还未向前走着,就见着前方几个年轻小厮呼啦啦从道旁闪出,拦住路途,为首一个颌下留着胡须的仆人,说道:“珩大爷,我是二奶奶身旁伺候的旺儿,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在院里等着呢。”
贾珩皱了皱眉,翻身下马,将马递给一个小厮,道:“向东府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这会儿尚在西府,晚一些回去。”
“哎。”那年轻小厮连忙高声应了,拔腿就向着宁国府跑去。
贾珩随着荣府家丁,迈过石阶,进入庭院,正是夜幕低垂,冬日冷风吹动着屋檐上的积雪,不停有雪粉纷纷扬扬洒下。
贾珩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向着后院而去,一边问道:“府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旺儿弯腰躬身,回道:“托大爷的福,府里尚好,只是舅老爷家的媳妇儿说,舅老爷家里遭了兵乱,还有姨太太家的薛表少爷,现在没个音讯。”
贾珩面色顿了顿,冷眸中现出一丝疑惑。
薛蟠?
好像是未见着薛蟠,不过果勇营已全面接管了耀武营,军报只说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以下,不少将校死于乱军之中,而前往耀武营查问罗凯一案的方冀、倪彪等人,尚未有音讯传来,可谓生死不知。
具体细节,只能待稍晚一些,蔡权过府奏事,再作计较了。
而贾珩来到后院,婆子也层层报了进去。
荣庆堂中
橘黄色的灯光,柔和如水,铺染了轩敞雅致的花厅,但却无法驱散凝结如冰、阴云密布的气氛。
借着烛火映照,珠围翠绕之中,一张张或焦虑、或沉默、或哀戚的脸蛋儿,清晰可见。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出言宽慰着薛姨妈,其他如凤纨、元春也在一旁陪着说些开解的话。
宝钗这会儿身旁也围坐着探春、湘云、黛玉,说话宽慰着。
薛蟠生死不知,随着时间流逝,薛家母女快要被绝望淹没,薛姨妈数次放声痛哭,而宝钗虽心性坚强,但脸上也见着哀戚,白纸如曦,目光失神。
至于王义媳妇儿与其女王姿,已被贾母吩咐鸳鸯领下去歇息。
贾母叹了一口气,透过轩窗,看着外间逐渐漆黑一团的夜色,道:“珩哥儿他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回来?宝玉他老子刚刚都从工部回来了,说乱子平定了。”
因贾珩面圣之后,并未急着返回,转道去了五城兵马司,荣庆堂中众人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
贾母中间也不是没有催了凤姐打发人去打听,但自从传来贾珩面圣消息后,再无音讯。
薛姨妈这会儿愁容满面,虽得凤姐和王夫人在一旁宽言开解,但眉眼间的忧虑、惶惧仍是抑制不住地流溢而出。
“珩哥儿,他也该回来了啊。”薛姨妈也抬起头眺望着远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宝钗丰美、白腻的脸蛋儿上,密布忧色,樱唇紧紧抿着,柳叶细眉下,莹润如水的目光中,隐约可见凄苦、无助之色流露。
只能静静等待,无能为力,此刻正是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二人的心境写照。
凤姐柳梢眉蹙了蹙,道:“老祖宗,方才着人去打听了好几波,一有消息,就来报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想来是被什么牵绊住了?”
元春在一旁,接话说道:“珩弟,他管着五城兵马司,面圣回来,总要先往衙门里坐会儿问事,刚才不是说,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管着京城的防务,珩弟这会儿应在五城兵马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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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凝睇望去,道:“大姐姐说的是,如果没在五城兵马司,就在京营了,左右就是这两个地方了。”
贾母连忙道:“那让人往五城兵马司打听打听。”
然而还未打发人去,忽地,林之孝家的进入厅中,急声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回来了,现已到后院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众人纷纷站起身来,面上又惊又喜。
薛姨妈更是急声道:“我这就去迎迎。”
说着,就欲向外面走着。
宝钗也要随着一同前去。
林之孝家的,连忙道:“姨太太,说话的工夫就到了。”
果如林之孝家的所言,话音方落,就见着屏风之外,因着烛火映照的挺拔身影,由远及近,但见身形一闪。
外披暗红色大氅,内着狮子补服武官官袍,头戴山字无翼冠,腰按天子剑的少年武官,徐徐迈入厅中,浓眉之下,蕴含静气的眸子,黑白分明,宛若点漆,眸光之中依稀映照着彤彤烛火,许是刚从冰天雪地的外间及近,冷峻、削刻的面庞,好似冷玉,见着凛冬的霜寒。
“老太太。”
贾珩冲贾母问候了一句。
贾母点了点头,忙道:“珩哥儿,鸳鸯快搬个绣墩。”
贾珩一撩官袍后摆,落座下来。
不等贾母多做寒暄,早已提心吊胆的薛姨妈,急声问道:“珩哥儿,你可见着你文龙表弟?”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我先前一直在大营坐镇,安抚众将,之后,待变乱初定,进宫面圣,未曾见着文龙。”
薛姨妈闻言,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再是哭道:“蟠儿,蟠儿……”
然而,就听对面那少年开口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文龙一开始和护军将军倪彪、行军主簿方冀等人前往耀武营,但耀武营事后并未发现几人身影。”
宝钗微微闭上眼眸,脸上涌上悲戚,闻言,睁开明眸,镇定的心绪,问道:“珩大哥,未见着几人……这是怎么说法?”
贾珩看向泫然欲泣的宝钗,道:“不少将校死于乱军之中,但方冀等人,并未见着尸体,想来,文龙应跟着方冀从耀武营逃了出来,只是如今下落不明。”
薛姨妈这时听着,也不知是不是贾珩沉静的神色,给予了自己信心,重又燃起希望之火,语气中甚至现出哀求:“珩哥儿,你可一定要救救蟠儿啊,蟠儿他不能有事啊,他当初还是你说着要进军营的……”
“妈……”宝钗玉容倏变,急声唤着。
这话怎么能乱说?
难道自己兄长出事,还能怨着人家不成?
其他如元春、探春、黛玉闻听薛姨妈此言,都不约而同地蹙了蹙眉。
薛姨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连忙道:“珩哥儿,我不……不是怪你,你是能为大的,又管着五城兵马司那么多人,一定要救救蟠儿啊。”
贾珩面色默然,不喜不怒。
贾母打着圆场,说道:“珩哥儿,你姨妈挂念着你表弟的安危,这会儿已是六神无主了。”
宝钗抬起一张失了神采的玉容,杏眸中也噙着泪光,声音似有几分哽咽道:“珩大哥,你看能否想想办法,派人找找我兄长,不管如何,生要见人……”
后面半句话,却有些不忍说出了。
贾珩默然了片刻,道:“文龙现在没有音讯,反而生还可能极大,我让人找找。”
薛姨妈这会儿又是抽泣起来,哭道:“珩哥儿,你可要救救他,我老薛家就这一根儿独苗……呜呜……”
说着说着,掩面痛哭。
贾珩点了点头,转眸对着一旁的凤姐,道:“凤嫂子,去取一封笔墨、信纸来,趁着还未关上城门,先派人到五城兵马司,吩咐那边儿的人,前往耀武营传信,调动军卒寻找行军主簿方冀还有倪彪、薛蟠等人。”
不仅仅是薛蟠,行军主簿方冀等人下落不明,也是需要寻找的。
不等凤姐吩咐,贾母就对鸳鸯道:“快去准备纸笔、书信来。”
鸳鸯连忙去取纸笔书信。
贾珩接过纸笔、信纸,开始执笔书写,而一旁凤姐对平儿,轻声道:“平儿,端着蜡烛,给大爷照明儿。”
平儿连忙应了,拿过一个烛台,凑近给贾珩照着。
当着荣庆堂中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在信纸上写了自己的手令,想了想,又取了小印,在信纸上盖了。
薛姨妈看着这一幕,渐渐停了哭泣呜咽,死死盯着那封书信,目光抽不离了一般。
而宝钗同样静静看着那神情专注、执笔手书的少年,杏眸微动,心头也生出几分希望来。
贾珩书写完,待笔迹晾干,装入信封,清声道:“凤嫂子,打发小厮去往五城兵马司。”
凤姐应了一声,接过信封,递给周瑞家的,道:“快去,快去。”
一切事毕,贾珩转眸,看向薛姨妈,轻声道:“姨妈先不要急,外面已派人寻,那么大一群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定会找到的。”
会找到是会找到,但是死是活,谁也保证不了,索性他也不去说。
薛姨妈面上虽然凄苦之色不减,但见着贾珩已派人寻找,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心头隐隐想让眼前少年领兵亲自去寻,而不是手书一封打发人去,但这话却不好主动开口。
心头泛起一股苦涩。
说来说去,还是他她家连个当官儿的人都没有,与这珩哥儿,亲戚也隔着一层。
贾珩不知薛姨妈所想,接过一旁鸳鸯递来的一杯香茗,道了声谢,低头品茗。
他忙前忙后,还真是一杯茶都没来得及喝。
贾母问道:“珩哥儿,京营怎么会闹出这般大乱子?还有宝玉他舅舅家,他不是管着京营吗?可先前听义哥儿媳妇说,怎么遭了乱兵,宫里有没有说怎么着?”
说到最后,心头也有几分唏嘘。
众人闻言,都是看向贾珩,哪怕是王夫人这会儿也是支棱起耳朵,面色淡淡地听着贾珩说话。
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面色凝重,道:“立威营参将反了……”
说话间,就事情经过道了出来。
这些事情,不说也不行,否则,如薛姨妈还不知再听人如何编排,最后再将薛蟠“罹难”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贾珩续道:“王节帅所用非人,麾下主持整军事宜的李勋等人贪鄙酷烈,以致激起兵变,那些乱兵对王节帅也早就怀恨在心,这次变乱,甚至打着清君侧,杀王子腾的口号,明后两天,不知还要闹出什么朝堂风波来。”
贾母、薛姨妈、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