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马司
“宋参军,单参将、蔡游击、瞿游击他们过来了。”
就在贾珩与范仪二人叙话之时,董迁入得官厅,开口说道。
贾珩沉声道:“唤他们进来。”
不多时,宋源、单鸣、蔡权、瞿光四人入得官厅,朝贾珩见礼道:“见过督帅。”
贾珩摆了摆手,道:“随本官进后堂。”
后堂之中,几人重又落座。
贾珩率先看向宋源,问道:“营中新兵并家眷都安顿入营了罢?”
宋源朗声道:“五百人一营,十二个营头儿,已安置进营房里,还有一些家眷,现都居住在南城。”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最近朝廷会严加整饬京营,严令新兵不得出营,先进行新式操典作训。”
他昨天没有给王子腾面子,其人说不得就会借机拿他果勇营开刀,若是先以“选锋”之法整顿果勇营,这些新募训的青壮,短时间肯定就会被裁汰。
“选锋之法,裁汰老弱,理由似乎也是冠冕堂皇,但最终也是在天子面前争执一场,彼时就是彻底做政治切割的时机,不过还是要看王子腾的想法。”贾珩思忖着。
对王子腾这等老亲,不能一上来逢人就说不与其一路,外间根本不会有人信,说不得还认为姻亲之家在演戏给外人看。
但,如果因为整顿京营起了龃龉,再行参劾,这就是利益之争的政敌。
而崇平帝之所以催促王子腾尽快整顿京营和四王八公打擂台,自也是这个道理。
“新式操典?”蔡权面带疑惑,惊讶说道。
其他几人也是齐刷刷将目光投将过去,都有些疑惑。
贾珩沉声道:“这十二营新军都会用新式操典作训,三天后,我会将操典细则下发给你们,我也会亲自入营,训练兵卒。”
所谓新式操典,都是他前世所习的边防武警的训练之法,包括体能训练、纪律训练、队列队形、军容军姿、通信号令……
纵是拼刺、格斗之术,他也是学过。
贾珩眸光深深,思忖道:“其实纵无火器,我也能保证练出一支精锐来,但不如火器事半功倍。”
就在贾珩以及果勇营一众将校议论着练兵之事时,说来也巧。
永业坊,王子腾府上,王子腾同样与手下的几个心腹讨论着整顿京营之事。
“节帅,何时演选?从哪一营开始?”扬威营参将庞师立,望向王子腾说道。
王子腾沉吟道:“等雪化之后,就开始着手整顿,至于先从哪一营?”
一时间也是犹豫不决。
感觉哪一营都是硬茬子。
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眼眸一闪,道:“节帅,不若从我那一营开始?”
方冀点了点头,笑道:“节帅,此事可行,耀武营都督曾吉,是前赵王之部将,老迈不堪,朝中早有换督帅之议,节帅若先拿此营立威,可打个开门红,此为先易后难之策也。”
王子腾面色微顿,道:“曾吉这几年行事低调,当初他是走了南安郡王的门路,这才得以保住督帅之位。”
他回京之后,自得了宫里催促,就开始暗中筹备,但随着对十二团营一些领兵将领的了解,已觉得困难重重。
姚光沉声道:“卑职以为,要不先从果勇营整顿如何?”
此言一出,几人都是面色倏变。
方冀皱了皱眉,反对道:“果勇营刚剿灭三辅贼寇,正是得圣上信重之时,姚参将此议断不可行。”
姚光辩道:“果勇营再是刚得了彩头,但营中军卒兵员多为流民,这些得饱食尚且不能,如何能渡选锋之汰?况正要以此威慑诸营,以彰节帅军纪严明,不徇私情。”
王子腾闻言,面色变幻不定,目光阴沉,却是再次想到那神京城外那少年的桀骜,冷声道:“果勇营暂不可动,我们先不管他。”
此刻他再是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好值此之时,再树强敌。
而且,天子正对那小儿信重有加,他上次旁敲侧击提及的流民入军一事,隐隐也没了下文。
方冀赞同道:“节帅所言不错,现在就只当果勇营一营不存在,只要我们将其余团营整训出来,彼时,果勇营在那里就显得扎眼了。”
王子腾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又道:“过几天是我的生儿,先下请帖至诸营将校,试探一下口风,如是不配合整顿,那时再作计较!”
李勋笑了笑,说道:“节帅,那贾珩就是如此,以查吃空额一事挟制营中诸将,节帅何不效其故智?”
王子腾闻言,心头一动,问道:“这是怎么说?”
此事确系王子腾不知。
李勋笑道:“那贾珩在出征之前,以点兵之名,清查军中将校吃空额一事,因此将校多受其威吓、要挟,遂听其号令,无不服从!”
王子腾皱了皱眉,说道:“可本帅听说他有天子剑在,以之威令诸将,兵卒皆不敢抗逆,本帅如何与之可比?”
提起天子剑,王子腾心头那股憋屈之感愈发强烈,他为京营节度使,都不得天子赐剑,而贾家一小儿,却得如此信重!
方冀沉声道:“节帅为京营节度,受圣上之命,开府建牙,树大纛令十二营将校兵卒,权柄也不下天子剑!”
此言一出,王子腾虎目精光迸射,心头也涌起一些豪情,击节赞道:“方先生所言不差,本官受命天子,都督十二团营,彼等胆敢不从,军法从事!”
定下查空额一事,然后就看向姚光,吩咐道:“姚参将,你着人暗中查访京营诸军空额。”
姚光面露苦笑,说道:“此事十分隐秘,属下人手不足,也不好探查,就连我奋武营,那几位都帅哪个吃了多少空额,属下都不知道。”
李勋道:“那贾珩听说是得了都督佥事陆合的投诚,故而尽知底细,不过节帅放心,耀武营吃空额一事,末将不敢说俱知细情,但也知道这些银子都进了谁的腰包?”
“谁?”
“七成被曾吉送至南安郡王府上,南安郡王府日用奢靡,如果不喝兵血,如何维持排场体面!”李勋冷声道。
王子腾闻言,脸色一黑,他就知道,这里面水深的很。
南安郡王这位老王,哪里是好动的?
方冀想了想,道:“节帅,不妨等节帅过生儿那天,看这些过来投效的将校怎么说?”
王子腾面色凝重,沉声道:“姚参将,你先着人暗中查访,实在不行,就先动曾吉的耀武营!”
因崇平帝催促的急切,王子腾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一营一营的过。
与此同时,随着贾珩的回京、晋爵,整个神京城中也开始传遍,间或参杂着天子催促王子腾整顿京营的风声,山雨欲来,暗流涌动。
原本因为革盐务之弊而争论不休的文官,也开始将目光陆续投向了京营。
……
……
荣国府,梨香院
周瑞家的,在荣庆堂中接到了宝珠递话以及一张给薛姨妈的帖子,就拿着帖子去寻薛姨妈。
进入厢房,笑道:“姨太太可好?”
薛姨妈笑道:“好好,你怎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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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招呼周瑞家的落座。
周瑞家的笑道:“东府珩大奶奶说会芳园的梅花开了,邀着老太太、太太、琏二奶奶过去瞧瞧呢,”
薛姨妈收着周瑞家的递来的帖子,转头看向一旁的宝钗,柔声道:“乖囡,东府珩哥儿媳妇儿,说会芳园的梅花开了,我们下午过去看看?”
因昨天薛蟠闹了那么一出,薛姨妈总有些不好意思去见贾珩这位贾族族长。
宝钗放下手中的《三国》话本,抬起一张如梨雪白腻的脸蛋儿,轻笑说道:“既都派人下了帖来,去看看罢,在家里也怪气闷的。”
人家派人来唤,不去倒是给怨恨人昨天之事似的。再说,她也有些好奇这位珩大奶奶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佳人,竟得东府当初这般大的风波。
薛姨妈笑道:“也是这个理儿。”
忽地想起一事,喊着香菱:“去将匣子里的花拿来。”
香菱应了一声,不多时从帘栊里转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木匣子。
周瑞家的笑了笑,凝眸看向香菱,只见那少女眉眼柔媚,中有一颗胭脂记,不由一愣,惊讶道:“这丫头,看着容貌倒有些东府珩大奶奶的品格儿。”
说完,倒觉失言。
这话若是传扬到东府那边儿,将人家当家太太和一个小丫头儿比,这不是作践人吗?
薛姨妈闻言,面上笑容一滞,惊问道:“这是怎么说?”
周瑞家的连忙笑道:“也不大像,是我看差了,就是猛一看眉眼柔柔弱弱的。”
薛姨妈心头疑惑方去,接过珠花,笑道:“这是宫里头作的新鲜花样堆纱花,今早儿上送来的,一共十二枝儿,我们家也没谁戴,不若给姑娘戴去,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位两枝,留两支给东府珩大奶奶,下剩四枝送林姑娘两枝,再有两枝给凤丫头戴着。”
周瑞家的笑道:“怎么宝姑娘不留两枝儿。”
薛姨妈笑道:“宝丫头她不从爱这些花呀粉呀的。”
周瑞家的笑了笑,应着去了。
周瑞家的先去探春、迎春、惜春、凤姐四个院里将花分了,然后带着其他的花儿去了黛玉所在的小院子。
黛玉屋里,因为地龙的暖和,一股如兰如麝的馥郁香气,流散于空中。
这会儿,紫鹃正和黛玉说着话。
“姑娘,东府里的珩大奶奶说,会芳园梅花开了,让大家去赏梅,姑娘去吗?”紫鹃沏了一杯酥酪茶,热气腾腾中冒着香气。
黛玉这会儿正在书案之后,少女着海蓝领月白底子宝蓝竹叶印花缎面对襟褙子,内着粉红立领中衣,下穿白底绣花百褶裙,正自拿着毛笔伏案书写着。
当然是在写家书,闻言,凝睇望着紫鹃,俏声道:“去看啊,一年四季,梅花就开这么一遭儿呢。”
紫鹃笑了笑,近前端着茶放下,道:“那等会儿姑娘可要穿厚一些才是,仔细别着凉了。”
黛玉轻声说道:“穿那么厚做什么?哪里就冷死我了呢。”
紫鹃脸上笑意凝滞了下,姑娘这今天火气颇盛,从今儿个上午扬州那边儿来了信,就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
心头倒有几分猜测缘故,但不落定。
紫鹃试探道:“珩大爷有好久工夫没来了,姑娘……”
黛玉罥烟眉瞥了一眼紫鹃,嗔怒道:“好没意思的话,他拢共也来了那么一遭儿,倒是难为你天天惦念着。”
紫鹃心头一动,暗道,果然是弯儿在这儿了。
说来,还是贾珩在走之前,唤着黛玉又是问候饮食,又是帮着写信,又是帮着递家书的,又是为其应对宝玉的滋扰。
然而昨天回来,连一句问好的话,都没有说,当然中间隔着薛蟠、贾琏那档子事儿,还有薛姨妈、宝钗等人的事儿。
用饭之时,倒是看了黛玉一眼,之后再无下文。
然后,今早儿得到南边儿传来的家书,其父林如海让黛玉不必惦念扬州,遇事多和贾珩商议。
但黛玉上哪儿去寻人商议?
人都找不到。
一般而言,被动惯了的人,除了情绪内耗,不会主动迈出任何一步。
落在黛玉身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怄气。
紫鹃这会儿虽知是因贾珩而起,但也拿捏不准黛玉的心思,就不好盲目去劝,只是垂眸不语,装聋作哑,静观其变。
“这是爹爹给他的信,今个儿上午才来,等下午我给他带去。”果然,当紫鹃不再说话,过了约莫有一会儿,黛玉沉不住气,却是主动开口道。
信封是密封的,她也不知里面写得什么内容。
黛玉此刻也不知她在怄气什么,这怄气没有任何来由,甚至她明明昨天才重逢,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然后,今儿个接了这封信,不知怎么,突然就觉得哪儿都不快意起来。
紫鹃轻声道:“珩大爷那边儿天天忙的跟什么似的,昨个儿才回来,又遇到了那桩子事儿,一时未必想起姑娘这边儿,姑娘若是担心南边儿的事儿,等下和珩大爷主动商量商量,省得姑娘一天天提心吊胆的。”
黛玉“嗯”了一声,不言语了。
就在这时,外间的雪雁进来,低声说道:“姑娘,紫鹃姐姐,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过来了。”
紫鹃应了一声,连忙出去望去,迎着周瑞家的笑道:“姑娘在里面的。”
周瑞家的进来厢房,笑着先是冲黛玉问了安好。
而后道:“林姑娘,薛姨太太叫我送花来了。”
黛玉脸色微顿,接过盛放宫花的匣子,见有着四枝,拿起一枝把玩着,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花?”
周瑞家的笑道:“是宫花,这是薛姨太太做着内务府的生意,人家才送着,寻常不好得呢。”
“这花是别的姑娘都有的,还是单单我一个人有的?”黛玉忽地问道。
周瑞家的笑道:“姑娘都有了。”
黛玉轻笑了下,将宫花扔入匣中,道:“我就知道么,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的。”
周瑞家的笑意一僵,一时不敢言语。
紫鹃拉过了周瑞家的往一旁走着,轻声说道:“周姐姐,姑娘这两天身子不舒服,火气盛,我给你告恼了。”
周瑞家的苦笑了声道:“这还有两枝花儿是给东府珩大奶奶的,林姑娘怎么说是挑剩下的,这花样式都是大差不差的。”
紫鹃又是告了声恼,轻声道:“周姐姐,留两枝儿花在这儿好了。”
周瑞家的连忙去了。
紫鹃这时转过身来,走到黛玉近前,柔声道:“姑娘,花原是有着四枝儿的,先让姑娘来挑,剩下两枝是打算给了珩大奶奶的。”
黛玉:“……”
听着最后两枝是给珩大奶奶的,一时间,心头竟是有些懊恼。
“倒是……我无理取闹了。”黛玉玉容幽幽,目光失神说道。
紫鹃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姑娘也别内疚了,姑娘心情烦闷,我也不知缘由,等见了珩大爷再说不迟。”
黛玉星眸微垂,轻轻叹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