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九月初六,崇祯正式登基后的第四天的下午。乾清宫,东暖阁。朝臣们进进出出,内监们忙忙碌碌。在李邦华,王永光,曹于汴等人离开后,首辅黄立极,次辅张瑞图又进来。黄立极举着一道奏本,道:“陛下,这是内阁拟定的‘崇祯新政纲要’,请陛下过目。”崇祯坐在软塌上,伸手接过来。由下往上,一行行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崇祯新政之目标既奋除弊政,中兴大明,大明之要有三,吏治之崩坏,赋税之坍塌,军民之丧气……崇祯一行行看去,微微点头,道:“是这样没错,明天颁布全国。”黄立极躬着身,面色如常,道:“是。”张瑞图站在他边上,低着头,神情平静又紧绷。崇祯将这道奏本放下,看着他们两人,微笑着道:“二位卿家,对六部的事,有什么看法?”黄立极枯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片刻,道:“陛下,臣认为,我大明弊政,乃多年累积而来,非一日之功可解。凡事过犹不及,臣建议,慎行慢走,徐徐图之。”崇祯看着黄立极,神色不动,静了好一会儿。这黄立极行事,是他打一下走一步,不打就原地不动。他所谓的‘慎步慢走,徐徐图之’,实则就是纹丝不动,观望不前。黄立极低着头。崇祯的眼神转向张瑞杰,淡淡道:“张卿家怎么看?”张瑞图自从那日针对魏忠贤落败,就一直小心谨慎,若非告假不准,早就逃离京城了。他神色犹豫,观察着崇祯的神情,连忙又低头,故作思索的道:“陛下,臣以为,元辅说的没有错,六部行事……也自有他们的道理。”崇祯眉头挑了下,看着张瑞图,心想: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话很高明?两不得罪?崇祯早就看透这老家伙,懒得与他废话了,淡淡道:“那就这么定了。待会儿,六部的奏本会到内阁,你们批复好,送来朕这里盖印。”黄立极神色动了下,还是道:“臣领旨。”崇祯转向案桌上的一叠公文,道:“没事就去吧。”“臣告退。”黄立极,张瑞图两人抬手,慢慢退了出去。崇祯看着公文,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的摇头,道:“这就是我大明的首辅与次辅,一个明哲保身,一个左右逢源,就没有一个能担事情,做事情的……”曹化淳与王承恩站在不远处,两人神情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也不止他们,朝廷里,这样的人是占了大部分的。”崇祯又自语了一句。想着周道登,冯铨,崔呈秀等人,一个个内斗,扯后腿是好手,真正能干事的,要么被排挤在朝廷之外,要么被压的喘不过气来。黄立极与张瑞图出了乾清宫,张瑞图瞥见四下无人,忍不住的道:“元辅,您这就答应了?”黄立极目不斜视的向前走,道:“你不也没吭声吗?”张瑞图皱着眉,道:“元辅,真要是按六部
那样做,朝野肯定大乱,会出大事情的!”“有什么大事情,能让你那么针对魏忠贤而安然到现在?”黄立极慢慢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看着黄立极幽晦的眼神,张瑞图脸色微变,躲开他的眼神,支吾道:“下官并未针对魏太监。”黄立极审视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肯说,继续向前走,道:“来、钱二人是前车之鉴,我希望你好自为之。”张瑞图哪敢多说,那是天大的罪过!两人到内阁的时候,六部的奏本已经送到了。冯铨,周道登,崔呈秀,周应秋,杨景辰整整齐齐的已经在会议厅等着了。见黄立极,张瑞图进来,一众人都起身见礼。黄立极面无表情的坐下,道:“都说说吧。”一众人坐下,你看看我看看你,还是崔呈秀忍不住开口,将兵部那道奏本拿起来,道:“元辅,兵部要整顿我大明所有卫所,进行裁剪合并,并且对军户,垦田等进行清查。还计划在各镇派驻由内监,都察院,兵部组成的军法处,申明军纪,严查贪渎。还对南京兵部,辽东,天津,登莱等大调整……这动作,未免太大了一些吧?”黄立极知道他是前任兵部尚书,在兵部、在军中亲信众多,李邦华要变革,触动最大的就是崔呈秀。“将你的意见写上去。”黄立极看向他,道。崔呈秀神情立变,而后就道:“如此大事,请元辅示下。”黄立极扫过其他人,道:“你们有不同意见,可以直接说。”没人说话。张瑞图是不愿意表态,冯铨是不想掺和,周道登眼观鼻,周应秋拄着拐垂着头,杨景辰更是正襟危坐,好似什么都没听到。崔呈秀见这些人不肯说话,忍不住道:“元辅,您的意思是?”黄立极没有看他,直接道:“兵部的奏本,反对者署名。”崔呈秀眉头拧在一起,目光四顾,见没人动作,脸色登时难看,目光怒恨闪烁。若是在天启,谁敢这般欺辱他!?黄立极却根本不理会他,道:“张阁老,礼部是你联系的,你说。”张瑞图将礼部的奏本找出来,看了眼,道:“礼部这道奏本……要整修我大明各项礼典,包括三朝要典、天启以来的所有典要,还要修《熹宗实录》。同时,大肆批驳了诸多歪曲礼法,肆意解注圣人经典的行为,明确重修大明礼典……”殿里的人,不少人暗暗皱眉,目光微凝,气氛渐冷。修礼典之类,其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三朝要典》——这是阉党弄出来吹捧魏忠贤,同时打击东林党的理论武器。而《熹宗实录》,不可避免的涉及魏忠贤以及阉党。实录里怎么说,据实,就是对魏忠贤等人的定论,甚至是定罪!这实录如果不能操控在魏忠贤或者阉党手里,就是对他们的致命打击!张瑞图说完,就沉着脸的慢慢放下。他身上的黑点太多了,单是给魏忠贤三生祠写的碑文,
那般肉麻、露骨,无节操,写进熹宗实录不说遗臭万年,宫里的皇帝陛下会怎么看他?在场的,不说铁杆阉党的冯铨,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哪怕生变的张瑞图,杨景辰,亦或者暧昧不清的周道登,都没有说话。他们与张瑞图相似,真的要是将天启七年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写进去,那不是熹宗实录,是他们的定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