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在火焰中燃烧。
星辰坠落于海底。
天地倒悬,日月同空。
——自千年前就应该灭亡的文明,自神明托起,向着下一条悠久的时间长河高飞而去。
如同星辰摆脱了牵绊,苹果摆脱了引力的束缚,自由脱离了大地的枷锁。当神明的白色触须扬起,生命硬盘绽放出千年未有的光辉。
“轰——!”
神明高举命运之剑的那一刻,虚幻与现实产生了碰撞。
一万条世界线,感受到了这一时刻的到来。
有人自田野中抬头,有人自教堂里祝祷,有人拾起碎裂的火炬,有人遥望海面。
生生不息的历史倒映在他们的瞳孔中,似燃烧的薪柴。
他们共同感知到了——这个临界点的到来。
无形无质的方舟抵达了彼岸,已成了一艘忒修斯之船。这千年来,方舟的甲板、零件、船员,换了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沧海桑田,几百亿人曾望着遥不可及的终点,终生漂浮于海上,用落后的望远镜期待着一生都不会抵达的彼岸。但即使如此……这座方舟的目的与终点,从未变过。
——一直是,
文明的“下一世纪”。
神明剑指长空,【理想国】开始建立。
一万条世界线之间的界限不再清晰,梦境与现实缠绵交错。其壁犹如时间的画布,绘着岁月的痕迹。影影绰绰的人流如幽魂般穿梭,每一步都跨越了时间的界限,
无数时代的画面彼此黏合,无数道人影从每个人脚下走出。
他们的服装各不相同,犹如时间的针脚。
他们或许身着维多利亚时期的繁复礼服,缀满蕾丝的袖口和华美的裙摆;或许身穿嬉皮士风格的彩色挂毯和牛仔布,流露着自由与叛逆的精神;抑或是一身的现代简约时装,以其剪裁利落的线条彰显着新世纪的审美。
每一种服装都是时光的密语,每一件饰品都是文明的缩影,每一个人都扎根于一个凝固特色的时期。
他们望见彼此时,露出了熟悉的神情——这是他们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原来另一个【我】会是一位船长。”一个邋遢的拾荒青年望着另一个自己。他曾经做过成为船长的梦,但因为家境窘迫,只能放弃。
原来,在另一种“可能性”中……他实现了年少的愿望。
……
“让你失望了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个中年人羞怯地望着另一个自己头上的王冠。原来他也会有这种“可能性”。
王回答了他:“我出生在王室,又有个很好的老师,才让我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王……如果你身处我的时代,你也会和我一样。”
中年人叹了口气,眼中满是遗憾。
与他样貌一模一样的王,却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不过,我也很羡慕你。你有幸福的家庭,我的亲人却……”
有得必有失。
当庄周羡慕蝴蝶时……焉知另一个梦中的庄周是否在羡慕他?
……
“你好……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一个小女孩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还是兴奋地打起了招呼。
二十来岁的白领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
“八岁时候的【我】,请千万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千万不要为了稳定就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现在的生活,我一点都不开心,却已经无法抽身。但我不希望……另一个【我】重蹈覆辙。”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出色的植物学家!”小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在这一刻,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延伸出了她未来的崭新“可能性”。
在那种“可能性”中,她不再是终日庸碌的白领。而是常年躬身于森林之间,寻访于原野之上。
——她的未来,就此开出了无数朵稚嫩崭新的鲜花。
……
人这一生几千万路。
无尽的“可能性”自每一个关键选择点冒出,被【我】敲定为现实。
年少时遇见自己喜欢的人,是大胆表白还是埋藏心底。
十二年寒窗苦读,是昼夜努力还是另辟蹊径。
遇见人生的转折点,是继续深造还是回归家庭。
——当做出选择,崭新的“可能性”便从脚下延伸而出。
人类没有无限回溯的时间权柄,也没有神灵的观测权柄。唯有行走许久,蓦然回首——方可发现,当初的选择到底带来了什么。
当所有的“可能性”展现在眼前,
他们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有这种未来。
原来在丢弃着什么的时候,他们也在捡拾着什么。
人类生来便是不断脱胎换骨。
……
“纱窗外呀,冰河叮当响~”
不知何处传来歌声。
一泓明亮的光辉,从神明的剑上升起,冲向天空。
一个半圆形的弧形星河横跨于苍穹之上……跨过苍山,跨过长河,跨过原野,直至横跨了整个世间,犹如一泓辽远的冰河。
静谧而永恒的光辉,闪烁于弧形之上。
众生目睹了奇观。
——一个悬浮的世界,逐渐抹开了模糊的云雾,彰显出清晰的面貌。它倒挂在天穹之下,是这个世界的镜像,一座颠倒的理想之城。
“那是——”
——【理想国】。
人们情不自禁叫出了它的名字。
天地在这一刻裂变,平行的现实相互撞击。人们手中的炮管失去火焰,子弹向上坠落。
重力颠覆了世间的常理,天地交换了宝座——天成地,地成天。
人们感到身躯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失去了重力的牵引,甚至向着天空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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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里呀,铁马过我房~”
他们辨不清自己是漂浮在天际,还是稳立在大地。
他们凝视的蓝色满月,到底是高悬夜空的明灯,还是深邃水底的幻影。
纯白的天使羽翼翱翔在苏明安身后,他高悬于这无穷的理想国之巅。
天地倒悬,飘舞的白色触须,如同白鸟的羽毛。
“三更里呀,白鸟梦中吟~”
迭影平静地后退,随着理想国的建立,一步步退出天空的范围。祂姿态优雅,明明是被推出去,却像是自己主动走了出去。
炫目的光辉萦绕在高空,镜中之城一点点向下坠落,直至重迭于地面,宛如梦幻与现实的重合——无数种“可能性”的敲定。
【理想国】建立完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维度屏障。苏明安在这一刻想起了神灵最初问他的十个问题。
……
【问题五:你觉得命运是什么?】
……
命运是什么?
他从头到尾都按照千年计划行动,是服从命运吗?
不。
前人的尸骨为最终的胜利开辟了道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完成他们未竟事业的人,这并不是“服从”,而是“继承”。
早在自己到来前,他们就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是荫蔽,而非操控。
能捡到旧日之眼,是神灵留下的。能捡到命运之剑,是黑鹊故意给的。能获得仙之符篆,是苏文笙故意给的。能在海边遇到朝颜,是被安排好的。能去毁灭异种王,是被安排好的。
离开稻亚城→脱离理想国保护范围,身上的旧日之眼开始共鸣→塔启动→得到他人送的三要素→满足唤醒异种王的条件且无法维持理智→回到千年前→度假获得积极情绪→来到千年后重新唤醒异种王且能够维持理智→成功建立理想国。
看似,一切都被安排好了,这是一场“全自动救世计划”。
然而,到底能不能进行到最后一步,还是要看他自己。
正是因为“杀死命运”,才走上了另一条“命运”。就像给了他死亡回档,就算他知道被安排了,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路。
服从命运,是懦弱而不敢反抗吗?
不,是决绝和勇敢。
那么多主理人明知道不能善终,却仍然坚持千年计划。是他们宁愿服从这种牺牲的命运吗?
不。
是明知难为,而为之。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宿命有多沉重,无数人扭曲自我、牺牲终生只为了引导他。
——以此,【过去】与【未来】最终变成了【现在】。
他知道最后一步是什么。
如果理想国之内有神,迭影依然能插手理想国。
所以,他需要将——成神状态下的自己斩杀。
——斩杀自己。
——斩杀【我】。
……
【问题七:你认为“自我”是人类身上最可贵的东西吗?假如有一天,你必须在这两个之间做选择,你选择哪一个?如果只有斩杀了自己,才能实现理想,你会对自己挥剑吗?请回答“是”或“否”。】
【苏明安蹙眉,这个问题真晦气啊。】
【不过,他的答案也显而易见——】
……
【是。】
……
苏明安终于明白了当时神灵为什么这么问自己。
原来那时,神灵就预料到了,倘若苏明安走到最后,他必然要对自己挥剑。
自己的两个分身已经没法使用了,无法再金蝉脱壳。
所以,他该如何斩杀自己?
按照常理,应当是苏明安在第十世界度假,旧神代替苏明安完成这一切。
苏明安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他终于明白了神灵为什么急于阻止他救世,原来最后自己必须要死。神灵是在救他的命。
这一刻,他察觉到了一丝类似普拉亚最后阶段的绝望感,可他这次没有第二朵红玫瑰。
迭影的笑声传来:“……所以,苏明安,为了更高远的理想,你不敢为旧日之世向自己挥剑。因为这里毕竟不是你的家园,翟星比这里更重要。”
苏明安不管祂的嘲讽,只是犹豫片刻,便调转剑身,剑尖对准自己。
他脸上的神情趋向冻结。
……旧日之世的人们。
……你们为了这一天付出了那么多、等待了那么久……千年计划那么完美,必胜之局那么动人……所以,你们一定不会,亏待最后的执行人。
这趟旅途中,你们给了我十足的感动,我可以为你们……试着挥剑一次。即使只有一次。
他望着光芒闪烁的剑尖,闭上了眼。闭眼前他看到了迭影脸上的错愕,祂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挥剑。
但剑尖刺入胸口的时候,他却听到了一阵歌声。
与他声音一致的……清越的、悠扬的、青年的歌声。
一股庞大的记忆,顺着这一剑,涌入他的体内——
耳边是长歌的声音。
是长歌用缓缓叙述的语调,向他诉说了一切——
……
苏明安。
在你挥剑前,你必须要知道一个故事。
一个,横跨一千两百年、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一个关于旧日之世最初、关于千年计划最初、关于我与秦将军的故事。
理想国终于建立完成,我可以将这个故事讲给你听了。知道这个故事后……你再下决定吧。
……
……
【他替我出主意,我借给它眼睛。】
【我不会操舟架舵。】
【可是倘使你在辽远的海滨,我也会冒着风波寻访你这颗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