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几例了?”背头男人忽然出声。
“二十三。”白发男人说:“精神崩溃……原因就是第六世界,这些人刚回归就疯了,还是他们的家人把他们送来,寻求帮助的。这些人运气还不错……那些身边没人的,恐怕崩溃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一次,主办方终于露出他们狰狞的真面目,要对我们这群蠢货下手了。希望大多数人能因此看明白,这里,可不是什么慈善游戏。”
“该死。这个副本,简直是一个批量制造疯子的机器——联合团快疯了吧,那么多求助他们的人,那么多突然出现的疯子……”
白发男人淡色的眼瞳微微动了动,从中透出一抹悲凉:“不止这些,据我所知,自杀率也在上升。”
“……还会有人自杀的吗?在这里?”背头男人愣了下。
“连原先的世界里,每天都会有那么多自尽而亡的生命,在这样的世界里,也只会更多。”白发男人叹了口气:“世界游戏,主办方……他们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般悬在我们的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那些极端的保守主义,难以接受的思想家,政客,还有无法适应规则变幻的科学家们……他们的崩溃,从一开始就在进行着,只不过当今的信息太驳杂,我们看不到而已。”
“……”
“看不到,却不会意味着不存在……”他再度吸了口烟:“世界在跳跃式变革,人们的思想立场与手段不尽相同,有人选择顺势而为,有人选择迎头赶上,有人选择从技能和道具中获取经验,有人试图直接对话主办方……那么有人无法面对,选择结束生命,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太荒谬了。”
“这个世界的人们,早就像一具具枯死的皮囊。”他说:“你看那些街上走的,店里坐着的,床上躺着的,论坛里发言着的……那一个个,别看他们一副旁观者的样子,其实,他们早就快死了……心理上的死亡,他们像脱水的病人。”
“……”
“而我们的生存空间,早就被挤压到破碎,现下不过是竭尽全力,勉强呼吸罢了。”他的手指点了点烟身,烟头飘下絮状的白灰:“……你也看到了吧,柯尔,看到那些直播在主神空间自杀的人们——那真是些万念俱灰,连灵魂都被磨灭了的人们啊。
那些人,认为人类已经没有未来,所有人都处在无尽耻辱之中,群星般璀璨的人们沦为玩具,历史的长河从我们这一代被断绝,而一年后的明天永远不可能到来……”
“别说了。”柯尔说。
“那些自杀的,真正意义上死亡的,不会复生的人们,你看见过论坛截图里他们死亡的样子吗?那真是令人震撼……他们的眼神,是我见过最无望的眼神,所有的记忆、幻想、梦想、理念……都被全部磨灭。”白发男人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靠着墙壁,吐着烟圈,眼神渐渐趋向淡漠:
“有些人自焚而亡,他们的骨灰雪一般散落,有些人在爆炸中死去,血肉雨点一般随处都是,有些人选择吞服毒药,他们的皮肤在直播间里一点点干瘪下去……
他们是做的不对吗?也不尽然。他们拥有放弃自己生命的权力。
他们已经万念俱灰。像信徒失去信仰,失去心中神明的他们,来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可能眼前永远只有黑暗的时代……”
“别说了。”柯尔再度重复了声。
他双拳紧握,闭上双眼,面上满是不甘。
“认清事实,和做出选择,这终究是两回事。”白发男人说:
“那些人,那些看似死得轰轰烈烈,死在那么多人眼前的人——他们已经认定了一年后,所有人的悲观结局,并为此做出了放弃的选择。
人类的互相毁灭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虽然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短暂地放下了在翟星上的偏见,仇恨,变得俱为一体……但我们毕竟不是一根线上的,人类也不可能像智脑那样,拥有集群思维。要将所有人都聚成一条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主办方很乐意分化人类。柯尔,你也看到了,那么多掌控不同权柄的身份,那么多被副本世界所同化,那么多决定不再成为玩家的人……
仅仅对于第五世界而言,就有着许多决定永远留在那个世界,想要像神明般掌控属下,不再想成为蝼蚁般人类的人们。
包括那些掌控特殊权柄的身份者们,他们已经抛弃了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主动朝着高维生物靠拢……他们,其实也没有错。他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很坚定。
而我们呢……我和你这个家伙,在人造雨天里,站在这里,抽着怀念过去的劣质香烟,说着这些毫无营养的话题。
我们的行为,本质上,和世界论坛的那些家伙们,没有半点区别。只是我们是在口头上说这些罢了。
人类总是喜欢美化自己的行为。
柯尔,我们大概,也逃脱不了这片由我们自己架构的藩篱……”
“我只是在同情那些家伙,偏偏遇上这么一个副本。”柯尔说:“我到这里,只是为了寻一时清净,不是为了听你这家伙讲这么一大串被人讲废了的大道理的,秦迩——找愿意听你说的人去,世界论坛上会有一堆。”
“……我只是抒发些情感。”秦迩笑了笑:“毕竟,人如果一直压制着自己,活得像个机器,那会真的变成疯子的。”
“不参加副本都能变成疯子,人的心理能力可真够脆弱。”
“别太高看人类,也别太小看人类,柯尔。”秦迩说:“你看,虽然总有人万念俱灰,但在这样的世界里,也总会有时代的先锋出现。”
“先锋?”柯尔咧开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就榜前玩家那群疯子?”
“你觉得他们是疯子?”
“不正常的世界里,取得头筹的人们,不会正常。”柯尔说:“榜前玩家的脑回路,显然与主办方设置的副本一致,而与主办方脑回路一致的人类,哪是什么正常的人类。”
“或许你说的没错。”秦迩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但是据我所知,似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榜前玩家疯掉的情况出现。”
“解释起来,也很简单。”柯尔冷笑了声。
他抬头,望着雨幕中一面正在播放的直播间屏幕,眼神一瞬冰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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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些榜前玩家,早就疯了。疯子怎么会再疯一次呢?”
“是吗?”
“从第一次通关游戏开始,就没人再是了。”柯尔扯了扯嘴角。
秦迩移开视线。
他所望着的,一面直播屏上,持着手术刀的白衣医生,正面无表情望着地上的一条尸体路。
血色浸染在狭窄走廊的各个角落,连澄黄的扶梯都像刷了层血色。
诡异,恐怖,浓云一般的黑暗,似乎随时可能顺着屏幕,缓缓流淌而出。
……光是看着这一幕,就让他有种极度的不适感。
更别说处在其中的玩家了。
……即使这些玩家最终活下来,最终距离疯子,大概也差不了多远。
“这个副本,在横向分化人类。”他说:“正常人,与,。”
“人类到了一定的极限,便不再算是人类。”柯尔说:“这群人的思维方式,三观,都会和我们出现极大差异。他们早就被这些副本带偏了,只不过这个副本表现得尤其明显罢了——越强的玩家,在我看来,受副本的影响就越深,就疯的越厉害。”
“比如最强的第一玩家?”秦迩对着屏幕,努了努嘴角。
“他啊。”柯尔笑了声。
他垂落着的手无意识地微晃着,眼前是一片近乎颠倒了的世界。
耳边,雨点声淋漓不绝。
“……他就是个最大的疯子。”柯尔说:“指望那种疯子去带领人类——那我还不如找个机会。信个教,指望神明大人去引领我。”
“第一玩家是疯子。”秦迩点点头:“但他却也是最理智,最正常的疯子。在他真正发疯,真正失去理智前,所有人都可以相信他是最正常的人。”
“秦迩?”柯尔皱了皱眉。
“我注意过那个人的眼神……你有看到过吗?他看我们这些人的眼神,不像在看人类,不像在看同胞,倒像在看游戏里的一个个npc人物。”秦迩说:“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这个人能拥有这样的眼神呢……就像是很看重我们,又像是丝毫不看重我们一般。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所以,我索性放弃了思考。”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秦迩忽地另起话题:“啊,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最近信了教。”
“你这个无神论者,也会做这种事?”柯尔挑眉。
“是啊。”秦迩笑了笑:“我现在正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有意思,居然能让你这样的家伙都如此痴迷……到底什么教?”
“灯塔教。”
“……什么?”
“灯塔教。”秦迩语气极轻地,重复了一句:“……或许我也快疯了吧。”
“你是疯了,你要信仰那种家伙?”
“出乎意料,我居然觉得还不赖。”秦迩笑了笑:
“……在这样绝望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心底里的神明。
把疯子看作神明……你觉得疯的到底是我,还是普遍这么信仰着的,那些人类呢?”
……
桥本千晴从噩梦中醒来。
她醒来时,后背湿透,眼前含着一层雾,全身都带着股水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海里爬上来的一般。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时针正指向三点。
凌晨三点。
她松开攥被角攥得黏腻的手,去抹脸上细密的汗珠。
头发像海草一般纠葛在了一起,她费力将其拉开,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提前布置的防御法阵。
……还好,在她短暂入睡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进来。
她真的很害怕。
在见过先前第五世界的异世界光景时,她被一时吸引,决定下场其中,却没想到碰到了个这么危险的副本。
San值设定,疯了就是真疯,连回归主神空间也不会修复精神状态……
这个副本与往常的任何一个都不同,具有实质性的危险,与无处不在的恐惧。
快要让人疯掉了的恐惧。
桥本千晴在这之前,曾经拥有一个伙伴。
在第一天,聊天的时候,她和一个此前并不认识的女玩家结成了同伴,他们说要一起扶持着走过五天,一起活下去,活到最后。
……但仅仅是一个白天,那个女玩家就出现了精神异常。
站在走廊里,还在观察线索的她,险些被对方突然拔出的一刀割断喉咙。
而到了第二天,对方的状况也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她看见对方瞬间崩溃,成了疯子,而后作为异类被其他的玩家杀死。
……而看见一个正常人被活生生逼成疯子的她,此时感到了真实的恐惧。
虽然她的这个副本有传说中的第一玩家在,她的恐惧也没有减少半分。
她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san值,现在是六十多点。
而这六十多点,已经让她难以入睡,噩梦连连。
据她所知,那个突然疯掉的女玩家,是在san值还剩余五十点的时候疯掉的。
毫无征兆,像是一根弦突然被拉断,那人在一瞬间,就完全变成了疯子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多少点san值的时候突然崩溃,甚至可能就在下一刻……
因为害怕,她甚至想过就这么自杀,就算现在被清空全部实力回去,也好过变成一个疯子。
主神空间可不是什么原来的世界,回归也是回归到个人小空间,如果个人小空间里没有其他人,一个人在里面腐烂了也没人知道。
她害怕这种结局。
……为什么原本温和的世界副本会变成这样?
她根本无法习惯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变动。
她紧张地抱着被子,似乎想把自己就这么沉进去,却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沉稳,缓慢,像有人正沿着长廊一步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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