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诺的作战计划非常稳。
四平八稳的那种稳。
前方建立隐秘的机动哨兵补给点,后面在确认没有敌人之后,于必经之地截断阻击,修建工事,不靠近敌我不辨的区域,一切立足于偏师的拦截任务。
完完全全就是照章办事的典型。
对于其他人所提出的建议,尹诺一条都没有采纳。
“虽然北境行者经过了大量训练,也针对沙漠环境进行了特训。”说完了战斗计划,尹诺终于抬起头,“但我们需要摆正自己的姿态才行,我们是新军。”
“……”
“而且是担任偏师的新军。”尹诺继续道,“在福斯拜罗集结的时候,队伍的表现还很不错,但自登船开始,队伍就已经有各种意外出现了。”
听尹诺这么说,其他人的表情多少有些微妙——有人无奈,也有人不服气。
客观地说,在登船之后,山地行者的表现的确有点糟糕,很多日常活动都被迫取消。
但在大家看来,那主要是队伍里有超过七分之一的人晕船所导致的。
在抵达了乌泽里斯、休整了三天、启程进入沙漠之后,大家的表现不还是很好么?
“我们此行担任偏师,主要的任务是训练。”尹诺显然明白其他几人的想法,“任何训练都需要循序渐进,既然可以稳妥的完成任务,那就稳妥地行动。”
“可是,稳妥就失去训练的意义了。”第五序列的首席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在福斯拜罗的时候,我们的训练都是要高于正常战场标准的。”
“那是非实战训练,是有保证的!”尹诺坚持道,“但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实战训练,而且是第一次进行沙漠实战训练,逞强是对战士们的不负责任!”
“但保守地布防,如果面对超出规模的敌人,我们恐怕只能撤退。”第二团的团长也主动开口道,“这岂不是无法完成我们的既定任务?”
“我们是游曳在侧面战场给予压力的偏师。”尹诺轻轻摇头,“如果侧面战场出现了超出我们可以应对规模的队伍,那主战场方面就一定要有所突破才是,我们也要以迟滞和骚扰为主!”
“……”
“……”
卡尔亚静静地看着尹诺和其他几个指挥官你来我往地相互讨论着。
在这场军事会议之中,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思路。
不过,最成熟的显然就是尹诺——她没有让卡尔亚失望,也没有被建功立业的兴奋所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铭记着此行的目的。
平原行者是这次纳施拉美攻势的协作者,是侧面战场的游荡者,对于北境行者来说,这是一次练兵,参与战斗的主要目的是给队伍积累真正的实战经验和沙漠作战经验!
保证了侧面战场的安全、在侧面战场出现超规模敌人的时候发出预警并予以迟滞,这已经是平原行者应该做到的极限了!
而在尹诺说清了这一点之后,之前还对她的战略规划抱有不同意见的其他几个指挥官都沉默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终于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执着于战场上的事情了,忽视了这场战争的根本目的。
于是,没有人再表达反对的意见。
“那么,接下来,按照计划进行吧。”
……………………
事实证明,相较于只在福斯拜罗指挥过军事训练的其他军官,尹诺更了解战争的本质,也更了解平原行者的士兵,更了解恕瑞玛。
因为就在队伍离开了乌泽里斯之后的第三天,第一起非战斗减员事件出现了——两个因为白天行军过于疲惫,在晚上扎营的时候没有按照规定涂抹驱虫药的士兵,在熟睡的时候被蝎子蜇了。
幸亏发现得早、队伍里有应急的药品,他们才在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截肢之后保住了性命。
由于这里距离乌泽里斯还比较近,两个倒霉蛋被专人送回了乌泽里斯照顾。
这种非战斗减员在福斯拜罗的军事训练之中也是发生过的——每一年的龙嵴山脉拉练,都会有人跌落山崖或者掉进冰窟,北境行者每年几乎都有千分之一的伤亡率。
但是,对于这支经过精挑细选、并有过事先特训的队伍来说,第三天就非战斗减员两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随后的事实也证明,这两个被蝎子蜇了的倒霉蛋不过是非战斗减员的开始。
哪怕随后各级指挥官都再次强调了沙漠行动的纪律,但当队伍终于抵达了纳施拉美南部的绿洲区域之时一千二百多人的队伍,也有前后超过二十人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退出战斗序列。
这些人之中,有因为防虫药涂抹不足而被毒虫咬伤的、有嫌面巾闷不好好戴导致严重沙眼感染的、有半夜起来上厕所不走预定路线陷入流沙的、有没注意靠近了斯卡拉什被一脚踢飞的……
知道什么是错,并不意味着就不会犯错。
在沙漠之中长途行军是极其枯燥和乏味的,在如此单调的行军途中,很容易出现精神上的疲惫和懈怠,进而出现种种预想不到的意外情况。
而如今,这种意外的比例,已经远远超出了在北境进行高压军事训练的时候。
哪怕非战斗减员和战斗减员不是一回事,但这也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如果接下来,平原行者按照其他几个指挥官的计划,主动秀一把操作,那结果非常有可能因为种种原因而达不到既定目标。
现在这种状态下,老老实实结硬寨、打呆仗,或许才是平原行者应该做的。
对于这些只有训练经验、没有实战经验的平原行者来说,他们还需要一点一点地适应沙漠,适应真正的战斗。
……………………
平原行者这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
但正面战场那边,嘉文四世显然还没有对沙漠战争和平原战争有一个清晰的判断。哪怕他也明白沙漠的环境更加恶劣、明白沙漠没有河流作为运输动脉、明白沙漠的绿洲是最关键的运输节点,但这些事情并不是明白了就能搞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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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原行者终于抵达了绿洲区域,并开始按计划行动的时候,嘉文四世亲自带领着第一批德玛西亚先锋部队抵达了乌泽里斯,并在城外的预定位置扎营——而仅仅是扎营休整的三天,三千人的先锋部队就陆陆续续伤亡了近百人。
准备没有平原行者充分、日常训练也没有平原行者严格的情况下,这支先锋部队出现的问题可比平原行者严重多了。
就算有参与过恕瑞玛贸易的人作为向导官进行指导,这些漂洋过海的德玛西亚人还是出现了大量不适应症状。
相较而言,也只有无畏先锋小队的表现比较不错——虽然也有人被骆驼啃了一口,但托身体素质的福,这至多算是皮肉伤。
超过百分之三的非战斗减员比例让嘉文四世在头疼之余,不得不放弃了直接启程,前往纳施拉美东边构建前沿阵地的想法。
作为托比西亚战役的指挥官,嘉文四世在指挥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发现军队对环境缺乏适应,那就必须要先适应了环境再说!
那么,问题来了。
要怎样让德玛西亚的战士们适应沙漠的战争环境呢?
嘉文四世给出的答桉是,在当地人的帮助下,进行针对性的集训。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但唯一的问题是,嘉文四世选择的当地人不是乌泽里斯的专业向导,而是和德玛西亚结盟的拉阔尔人——在同一位烈阳教派的大祭司进行了一番交流之后,嘉文四世请了几位拉霍拉克的战士作为教官,对德玛西亚的先锋军进行了专业的训练。
训练的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之后,德玛西亚先锋军看起来就完全适应了沙漠的环境,日常训练和出操都不会再出现非战斗减员了。
嘉文四世对于训练的结果很满意。
只不过,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随着训练的进行,不少德玛西亚战士对于拉阔尔人、拉阔尔文化、以及拉阔尔人嘴里的信仰和巨神,都产生了微妙的兴趣。
嘉文四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毕竟理论上说,这些战士在此战过后,如果退役,那他们很有可能去地方担任传教士,和拉阔尔人交流一二似乎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真的如此么?
没人知道答桉。
人们只知道,随着第二批次的的德玛西亚士兵抵达乌泽里斯,准备就绪的德玛西亚先锋军,和他们的拉阔尔盟友一起,终于启程出发,开始东进。
纳施拉美战争,至此终于拉开了序幕。
……………………
在德玛西亚先锋军和拉霍拉克盟军启程出发的时候,身在纳施拉美和祖瑞塔之间绿洲取的
平原行者,已经差不多确认了周围地区的形势。
对于这场战争,祖瑞塔和卜莽都选择了中立,但由于平原行者的拦截,祖瑞塔和纳施拉美的联系已经被实际上切断了。
而在纳施拉美和祖瑞塔之间,无论是便于藏兵的绿洲区,还是沿荒丘山脉一线,都没有任何成规模的军队出现。
平原行者遇见的,顶多是一些纳施拉美的斥候而已。
纳施拉美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据城而守,完全没有出来和德玛西亚碰一碰的意思。
当然,这是非常可以理解的——德玛西亚人没有办法切断纳施拉美的海上补给线,那纳施拉美自然乐得据城而守,有城墙和城墙上的魔力回路,如果德玛西亚敢攻城,纳施拉美完全愿意奉陪!
如此情况下,看起来平原行者这支偏师部队,已经注定了要打酱油了。
当然,考虑到德玛西亚人来势汹汹,而且还和拉阔尔人高调结盟,纳施拉美也并未毫无准备。
只不过,港务总督布来克·斯沃德先生的战争准备,主要是对内的。
纳施拉美城内虽然少有拉阔尔人,但巨神的信徒还是有不少的。
而随着烈阳教派对纳施拉美宣战,布来克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动手查封了烈阳教派在纳施拉美的神庙,并羁押了所有祭司、严禁烈阳信徒聚集和从事任何活动。
此外,纳施拉美的港口也第一时间进入了军管状态,布来克在港口广场进行了演讲。
在演讲之中,他强调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侵略战争,是德玛西亚人在商业上遭受失败之后,恼羞成怒的报复,而那些拉阔尔人和烈阳教派的信徒,则是想要沉寂攫取利益的野心家。
作为代表了恕瑞玛正统的纳施拉美人,布来克强调此时全城应该团结起来,依托着港口所带来的补给,给予侵略者沉重的打击!
而且,演讲之中,布来克还非常有自信地表示,这场战争将“淬炼纳施拉美人的意志,并向符文之地证明,大恕瑞玛战略和恕瑞玛循环贸易的意义”。
作为之前战争的结束者,推翻了萨加的布来克在纳施拉美还是很有声望的,他所倡导的恕瑞玛循环贸易也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振奋了纳施拉美的经济,所以对于布来克的演讲,纳施拉美人的接受度是非常高的。
在布来克强调纳施拉美会“为每一个居民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并开始征召临时民兵协助守备城墙的时候,不少纳施拉美人都踊跃报名。
就这样,布来克一面稳定了城内的局势,一面拉起了一支由一万三千余人和超过四万民兵组成的城防军,号称十万大军,发誓要纳施拉美的城上,给入侵者沉重的打击。
这支大军经过混编之后,足以在维持纳施拉美治安的基础上,给每一面城墙都提供足够的防御,无论敌人从哪里发起进攻,都注定会碰得头破血流!
也正是在纳施拉美进入动员状态之后的第十天,德玛西亚先锋部队和拉霍拉克盟军,终于出现在了纳施拉美城市西边的绿洲。
福斯拜罗历十五年,秋八月。
随着嘉文四世亲率的德玛西亚先锋部队和拉阔尔祭司统领的拉霍拉克盟军抵达纳施拉美城西,隔着一片泥泞的时令沼泽,和纳施拉美城头的守军遥遥相望,这场注定被载入史册的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