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担任配角的那部剧播出之后, 陆续又有一些小角色找上门来。
这些小角色虽然没什么台词,角色设定也未必个个都出彩,但有一些社会底层, 甚至人设并不好的角色, 广寒也来者不拒,因为有些人要考虑形象, 广寒则只当成工作, 如此一来二去, 反倒是在圈子里口碑不错, 有些小角色客串空缺出来,别人也会想到他。
虽说往上更进一步很难,但广寒也没想过出人头地, 他的目标就是攒钱给凤凤买玉,可能现在还要附带做饭养活房东兼室友。
这些目标总要容易实现得多。
家里成员如此努力,广寒先不说,连凤凤一只鸟尚且如此, 何疏每次回到家想躺平当咸鱼时,都会油然生出罪恶感,仿佛良心受到无形谴责, 天人交战之后认命从沙发上爬起来, 丢掉手机, 翻开书籍,认真学习。
他倒是依旧在当网约车司机,只不过闲暇之余, 也没像从前那样得过且过混日子了, 外公那本笔记被他翻了又翻, 留下的一些零散资料书籍, 也都被何疏找出来,重新学习熟悉,每天早起一套太极拳一套五禽戏,荒废已久的吐纳基本功重新捡起来。
昔日的旧伤还没痊愈,但何疏也能感觉到自己对于请神术和言法道的理解,逐渐更上一层,如果再让他进一次新寰大厦面对窅魔,也许未必是当日被追得鸡飞狗跳的局面了。
只不过请神术非到万不得已,还是要慎用,这种法术本来就是消耗自身心神精血换取外力支援,久而久之伤身劳神是必然的,哪怕他外公母亲当年那一支神巫,最后不也彻底失传?
再说了,真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鬼知道他能请来的,到底是能帮忙的阴神,还是不怀好意的阴灵?老同学胡绘志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从那之后何疏学会放下所有年轻气盛,慎重去对待每一门道法。
李映偶然一次见过他请神之后,倒是提过何疏现在对请神术的娴熟与掌握,只怕不在他们特管局同事之下,还邀请他去考特管局,但人各有志,何疏深知自己性格不是那块料,没法受规矩管束,再说家里有一个特管局编外人员就已经足够了。
日子在平静中带点忙碌,过得飞快。
曲婕忽然打来电话,说自己来了鹤城,约何疏出去喝茶叙旧。
那天正好下着小雨,冬寒入骨,何疏懒病发作,不想工作,索性答应邀约。
还是上次
那间茶馆,还是上次那个座位,只不过曲婕身边的小助理换了生面孔,门口屋檐下也不再有余年的幽影飘过纠缠。
想起余年,何疏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小助理忙前忙后,工作热情比之前的小顾还高,何疏冷眼旁观,却看出曲婕对新助理,并没有对小顾那种亲近。
他跟李映不时联系,偶尔也问起小顾的去向,但自从突然辞职消失之后,小顾就完全人间蒸发,以特管局的能耐,居然暂时没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这也就意味着,小顾不再使用任何证件银行卡用于消费或去任何地方,她很可能还在鹤城,也可能已经离开,
现代社会想找一个人很容易,哪怕打个电话,也能马上被定位,她连竟能一个电话都忍住不打,完全舍弃了作为小顾的所有资源与社会关系,成为一个谁也找不到的隐形人。
他们之前的怀疑很可能是对的,小顾可能已经不再是小顾,甚至于真正的小顾,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人世。
两人寒暄两句,一时有些沉默。
何疏知道曲婕有话要说,但在她没开口之前,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找两句废话打开话匣子,正尴尬之际,曲婕来了一记重磅炸弹。
“我要退圈了。”
“啊?”何疏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曲婕笑了:“你怎么跟其他人反应一样?我还以为你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何疏打了个哈哈:“我只是个在红尘里打滚的俗人,先说说你吧。”
郑七死了,死在新寰大厦里,死不见尸。
他跟窅魔勾结,临死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些是没法对外说的。
郑氏集团因为贩毒洗钱,被连根拔起,施从达等人忙得天昏地暗,将主谋郑环成等人缉拿归案,郑氏集团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股价狂跌,员工纷纷离职,连带旗下所有企业资产,也都面临被卷入违法案件,岌岌可危。
在这种情况下,郑七失踪反倒成了不那么显眼的事情。
有人认为他也被抓走了,有人觉得他已经潜逃出国了,施从达等人不可能特意出来澄清,曲婕只知道自己的靠山倒了,她也瞬间从炙手可热的新秀,变成圈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
最初的震惊恐惧之后,曲婕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太多难受失落。
对郑七,对自己的未来,她想了许多。
“不瞒你说,我最开始跟郑七在一起,确实有看中他资源身家的因素,但人不是铁石心肠,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何况郑
七对我也不差。”
小助理被曲婕打发出去,面对何疏,她反而可以畅所欲言。
这似乎有点奇怪,但细想又不意外。
何疏不是圈里人,与曲婕完全没有利益冲突,不必担心他出去乱说话,何疏也算见证过她与郑七的交往,包括曲婕孩子流产,事实也证明何疏口风紧,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再者曲婕看何疏,总觉得亲切,也许是对方俊秀无害的颜值让她放下防备心,又或者之前解决佛牌的事情给予曲婕的可靠感,这些主观感受说不清道不明,切实影响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曲婕与何疏,就属于缘分产生的交集。
“何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晚上宴会之后,郑七说有件事要请你们帮忙,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之后他整个人就失踪了?”曲婕幽幽道,“我问过与他有关系的所有人,也尽力去打听,但得到的答案全都不一样,有些答案甚至离奇到我无法去相信。”
何疏沉吟,挑了些能说的说。
“他说新寰大厦的风水有些问题,让我们帮忙去看看,我们在里面待了一晚上,对一些不干净的地方做了处理。在进入大厦之后,就没跟郑先生碰过面了。当时同行还有宋太平老先生等人,你可以问问他们。”
这话有真有假,曲婕哪怕怀疑,也追查不出真相了。
曲婕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虽然不出意料,她面上仍旧流露出失望。
“郑氏集团的事情曝光之后,虽然官方公布的名单里没有郑七,但我知道,他大概是脱不了干系的。之前孩子没了,我伤心很久,现在看来,对孩子也未必是坏事。如今我再在这个圈子里待下去,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虽然想接戏,也能接到一些,但总归是郑先生帮我铺的路,我于心有愧,总会想起来,徒惹烦恼。”曲婕叹了口气,“所以我思来想去,决定彻底隐退了,去国外继续念书。”
“你如果下定决心了,就去做吧。”何疏点点头,不介意多提点她两句,“你的面相,小富即安,那个圈子鱼龙混杂,不是说你混不出头,但终究不太适合你。”
“多谢,看来你也觉得我离开是好事。”曲婕勉强提起精神笑道,“何哥,我以前戴的那块佛牌,是郑七让我去求的,当时我为了跟他提升关系,也没多想,后来偶然听别人说,宁冰雪生前,也戴过一块佛牌,我心里始终有点膈应……”
何疏:“放心吧,佛牌我的确已经帮你净化过了,就算之前有问题,现在也没事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可以就近找间知名度
比较高的寺庙或道观,把佛牌交给他们就可以了,他们会帮你处理的。”
听见这个回答,曲婕明显松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麻烦你,我想请你帮我看看一个朋友……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想知道她现在的状况。”
何疏第一反应是她想问郑七,但随即发现不对。
曲婕前面已经问过了,用不着绕这么一大圈再次提起来。
“我那位朋友,你不认识,她叫余年。”
曲婕刚开了个头,就发现何疏露出讶异的表情,不由一顿。
“你认识她?”
何疏反问:“你怎么会突然想起余年?”
曲婕:“我最近要出国,在整理旧东西,无意间看见以前跟她来往的信件,结果一连几天都梦见她,她说跟我告别,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你怎么也会知道余年的?”
何疏思忖片刻,决定告诉她一部分实话。
包括前段时间一直跟着她的幽灵,其实不是她以为的宁冰雪,而是余年。
包括余年的死可能跟郑氏集团有关。
还包括余年临走前托付他保护曲婕,远离佛牌上不干净的东西。
何疏没有直说余年的职业,但他相信以曲婕的聪明,应该能猜到一些。
他也觉得像余年这样的姑娘,世间能多一个怀念她的人,并不是坏事。
曲婕的表情,由讶异,到震惊,再到难过,悲伤,愧疚。
但这些情绪,余年已经看不见了。
“她职业特殊,国家对其家属也有抚恤政策,如无必要,就别去打扰她的家人了,你想看望她的话,可以到鹤城郊外烈士陵园,那里有她的碑。”
“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
曲婕捂着嘴,眼泪簌簌落下,流入指缝,与悲泣一道压抑着。
“余年姐毕业之后就没再跟我联系,当时我家里出了点状况,经济不太好,我以为她,以为她在城市里待久了也变得势利了,一气之下把她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曲婕哭得不能自已。
何疏叹了口气。
他猜,以余年的为人,应该不是嫌弃曲婕,而是当时已经进入特殊战线,怕连累朋友,所以直接断绝所有联系。
曲婕在知道真相之后,也能想到这些。
她早已趴在桌上,肩膀起伏,无声悲痛。
想必在她少年青春时光里,余年也曾占据过重要一席。
当经历过红尘涤荡,一颗心被名利繁华浸染,不再因为简单的快乐而雀跃,比真实岁月更早进入沧桑时,蓦然回首,却发现曾经的回忆比想象还要美好,曾经的朋友也从未背叛过她。
原来别人都没有变,变的只有她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声声迟来的道歉,自然不是给何疏说的。
何疏抬头看窗外。
雨不知何时早就停了,天色放晴,难得暖阳。
檐下风铃摇动,仿佛余年在回应。
没有怨怼,只有温柔。
他从茶馆走出来时,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禁不住放慢脚步,伸了个懒腰。
曲婕的事情,这回是真正告一段落了。
何疏轻松不过一瞬,歪了歪头,总觉得自己还忘记什么。
嗯?
时间过得太快,快得他差点忘记——
之前广寒说过,只在他家住三个月,这一眨眼,好像,明天就满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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