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覆盖整个禹州的大暴雨, 当时人在康平镇的周彧和好几百里开外周家大院的亲人们目睹了同样的电闪雷鸣,最初谁都没料到这种瓢泼大雨居然能下一天一夜,在持续小半日还不见颓竟然越下越起劲之后, 周家人陷入了两重的担心——
对茶叶和对周彧这个人的, 最主要是茶叶。
暴雨从下午开始下,下了两个时辰之后管家冒雨来报, 说茶仓库全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并且为避免之后出现状况他们已经采取了措施。
周家又不是头一年卖茶叶,阴雨或者暴雨天每年都有, 为避免茶叶受潮的预防或者抢救家里做过不少次了, 称得上很有心得。
虽然从外面回来的管家看起来满身狼狈,哪怕撑了油纸伞身上也没几处干的地方,他带回来的消息不错。
这时候老太爷和几位老爷稍微放下心了,交代了几句之后, 大家各自回去歇息。
但这一晚整个周家大院里没几个人真的睡好了, 时不时的巨大雷鸣声让人害怕, 哪怕放了屏风做遮挡眼皮还是遮不住白光,过一会儿天空就要被闪电点亮一下, 这种天灾场面搁夜里比在白天更加骇人。
想休息的睡不着,还有些压根没有休息的念头,一门心思想的是这场倾盆大雨要下到何时去。
入夜时不见小。
午夜时分亦不见小。
到次日清晨电闪雷鸣是停了, 雨声还在,雨势可能比头天下午略小了一些,但还是不断线的下着。
这时候周家人已经很担心, 虽说茶仓库是特地选在高处建的,参考以前被淹的经验他们在建的时候就考虑到可能下大雨涨水, 每次出事后都有反思并且整改,但不影响全家担心。
周家人怕的不是其他,主要是大规模降雨带来的洪灾。
洪灾一来,仓库建再好都没有用,能护住的茶叶寥寥无几,要真走到那一步今年就等同于报废。哪怕有万亩茶园在周家根基深厚,那么多仓库的茶叶全部完蛋谁不得心痛到窒息?
——要是戚姑娘家住府城就好了。
对戚敏的能力深信不疑的人萌生出这种念头,但也只是一瞬间,毕竟前提不存在,当下最要紧还是解决实际的问题。
幸好这场雨没有持续好几天,虽然已经带来了很多方面的困扰,雨势还是在午后转小,半下午就完全停了,随后天还放晴让全城一起见到太阳。
周家人松了口气,就这个下午,老爷们亲自去检查了最大两个茶仓库里木架上一块块的茶饼,见并无大碍,自
家雇工正给仓库除湿,一切井井有条。
“只要接下来没洪峰过境就无事了。”
“也不需要太担心,这场雨虽大,一天一夜应该不至于。”就算不幸真来了,遭殃的是全城,甚至全州府,洪涝来的时候谁也逃不脱。
“回去吧,我得回去补一觉,昨个儿整夜没睡好,提心吊胆到雨停。”
“谁不是呢?”
就这场雨的阵仗,昨晚恐怕没几个能睡着,老爷们盘算着回去还得吃一口,每年这时候一下暴雨就得遭罪,只盼今年少来两回。
老爷们觉得无大碍了,周家大院里却已经乱成一团,五太太急得来回踱步,她膝下独苗苗昨晚又生病了,因为本人习惯了生病当下还没警觉,郎大夫过来居然已经是早晨,过来一看人额头发烫,嘴唇发干,时不时的咳嗽,可能因为鼻子堵,呼吸比平时重了挺多。
同样的病郎大夫给他治了不下二十回,甚至懒得解释了。
不就是本身体质太弱没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昨个儿暴雨下来之前还很闷热,这场雨带来了全面的降温,酷暑还没过居然有了秋天的凉意。对其他人来说这么下一场雨挺好,对周鹤延来说,无论多少次好像都很难习惯,特别注意的话会好一些,这次感觉比较严重。
“得到那个批命是很好,这阵子他精气神好了很多,但是想做什么也得把握分寸,周无恙是不是太用功了?”
小厮猛点头:“确实,少爷休息的时辰都比从前晚了。”
虽然病到呼吸都费劲,喉咙的地方疼得要命,周鹤延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是过去睡得太多……咳咳……我知道分寸……”
郎大夫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骗他们就算了,你还想骗大夫?”
周鹤延忍着咳嗽说最近比较特殊,因为想快点把那些册子看完,看完之后就会好了。
“看完之后你还能找到其他事。我现在很赞同夫人的话,不能让你自己待着,最好有个女人在一旁看着你。反正照戚姑娘的意思你也不是独身命,可以考虑成个家。”
周鹤延笑了出来,嗓音干哑说道:“你这样聒噪,我在考虑换个大夫。”
“得得得我不说了,都病成这样,你休息吧。”
周鹤延每次生病都让人提心吊胆,又因为这种事情发生太多,担心的同时大家又很熟悉流程,他们自己就会简单处理,比如发现起烧了就得降温……同样的病犯多了长期伺候的都大概知道怎么做,郎大夫过来之前他们已经拿冷帕子给敷过额头,这
会儿温度降下来许多。
大夫还能说出调侃的话,这次应该也没事吧,伺候的人舒了口气。
情况也确实如此,等待煎药的时候郎大夫同心系儿子的五太太见了面,表示生病可能是因为这场雨的阵仗太大,昨晚的雷鸣声可能就让他不舒服,加上温度骤降,总之这个病也不是第一次生,看起来严重但应该是没大碍,养养能好:“倒是我发现无恙他很多方面和以前变化太大,对其他人来说这没妨碍,无恙的身体吃不消,也为生病埋下祸根。这次病好之后您得看着点他,很多事要循序渐进的来,猛然改变太多他五脏六腑不适应。”
其他人的话五太太未必会听,大夫说的她肯定听。
这还问呢:“其他呢?还有没有别的?”
“不必担心,除了作息稍微乱一点,其他都还好,精神上比之前好太多了。人的精神本来就会影响很多,同样的身体他积极乐观也能少生许多病。”
五房这边因为周鹤延生病,在雨还没停的时候就忙得团团转了。
后来用了药看起来似乎转好一些,不过晚上又反复了一次,还是怪折腾的。
不止是五房,周四太太也着急,先是来回踱步,踱步都没法解决问题人就跑去小佛堂捡佛豆去,求了菩萨一整天。
家里人起先听说周鹤延病了,关怀过后又听说四房也请了大夫,太太犯晕。大家陆续赶到四房,就听见四太太碎碎念她儿子,之前就觉得时候差不多人应该回来了,估计在回来路上,要真是……这场大暴雨多危险啊。
“不是说昨个儿就有在树下躲雨的被雷打死?我儿不会有事吧?那么大的雷打到他怎么办?惊了马又怎么办?我从昨夜就心慌……”
妯娌劝她不要自己吓自己。
“你想想暴雨下来之前天不就已经黑沉了?看天色不对谁还赶路?肯定找地方躲着了。”
四太太说:“我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没地方躲呢?”
“要我说还有可能人压根就没启程,他去的是康平镇,见的是那个很会看相的戚姑娘,有任何危险难道看不出来?”
一屋子人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
“那姑娘只要看出来肯定会说,说出来不就卖给你们天大个恩情?等于救命之恩。”
“相反,她要是没看出真让老十在路上出了事,你不找过去要说法?这不是砸摊子的麻烦事吗?姑娘那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怎么做?”
“真要不放心的话,等路面干了派人快马加鞭过去看看
,有说法之前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
周彧叼着小点心熬日子的时候绝想不到他娘操了多大的心,暴雨停后他又等了四五天,戚敏才说没事了。出发之前那天周彧在四方酒楼请戚敏全家吃饭,人在席面上和戚鸿称兄道弟,恨不得带他一起去府城玩段时间。
说实话戚鸿有点心痒痒,他还是拒绝了:“我有些事,暂时不方便。”
“什么事啊?”
还有什么?当然就是老爹生辰那个,院子还在翻修。
当着大家的面戚鸿也没摊开讲,只说有事,表示以后有机会再去府城,哪怕是开眼界,反正肯定会去的。
“那到时候你来我家做客,让我好生招待你,近来在镇上太麻烦你们。敏妹这次还救了我命,给我娘知道怕是恨不得认个干女儿回去。”
戚敏本来认认真真在吃鱼片,听到这里眼都睁圆了,不敢相信的转头看向周彧。
“怎么了妹妹?”
本来鲜嫩的鱼片戚敏吃着都不香了,她放下筷子,发出了直击心灵的谴责:“我救了你的命,你居然还想白嫖我?”
“呃……”
“噗噗噗!”
就这一句话,差点阵亡了两桌菜,还是因为被带上一起吃饭的戚掌柜家父子没忍住喷了酒。戚掌柜回过神来吩咐吩咐重新上菜去了,戚敏她爹戚秀才满是震惊盯着女儿。
戚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嘴瓢了。
不过这种时候只要自己足够淡定那尴尬的就是别人,她很好的假装成无事发生,继续说到:“难道不是?现在我们八竿子打不着,你来看相属于买卖。要是令慈听了你的怂恿要收我做干女儿,关系到这份上我以后能收你钱?还敢说你不是想白嫖我?”
周彧刚才本来想夹一筷子菜的,得亏没夹,不然菜都能掉了。
他现在整个已经被戚敏带进沟里,这个话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是不对劲啊,他娘是大家族出来的,现在作为周家四房嫡夫人要收个干女儿,难道不是干女儿的荣幸???让谁来看都是荣幸,怎么就成白嫖了???
还有白嫖这个说法……居然是从这么清丽一姑娘口中说出来的。
一时间周彧都不知道该反省自己想白嫖还是让对方反省自己为什么能说出这个白嫖。
关键时刻是文氏拯救了他。
文氏再也忍不住拧了女儿一把,并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跟谁学的?再胡说回去我要收拾你了。”
戚敏疼得龇牙,龇牙也没换来母亲心软,只
得嘟嘟哝哝说:“娘我知道错了。”
“还乱来不?”
戚敏无辜摇头,对那边的周彧认真说道:“总之就是那么回事,认干娘的事你不要再提,我有一个娘就够够的了。”
后来回去戚敏还是面了壁,周彧是次日出发的,戚鸿还去送了,送完回来继续捣鼓他们兄妹准备送给老爹的惊喜。周彧呢……虽然在康平镇度过了最近几年来最清心寡欲的一段时间,回去路上想起来觉得还是有很多乐趣,同戚家人的相识非常值得,他准备回去好好为戚敏正名了,走之前想再给他们送礼可是戚鸿不肯接,他记得戚鸿提过戚秀才过段时间生辰,打算回去也备个好礼物。
马车刚走上回家之路时,周彧比较多想的是这些天的经历和自己的打算,要怎么联络感情等等。
等到出了长阳县,越往府城的方向走他越是清楚的感觉到这次大暴雨的厉害。
回去这一路,但凡停下歇脚,就会听人说起受灾情况。行商这些损失掉货物都算好的,惊马翻车或因担心惊马而将马匹拴在树下避雨结果被雷劈死的都有,持续一天的大暴雨酿成了很多不幸,甚至暴雨结束之后那两天,因为道路没得到及时修补之类的原因还有继续出事的。这次的影响是不如洪峰过境来得坏,也让很多人叫苦不迭。
周彧之前没想到会这样糟糕,等回到府城他才发现,这场雨覆盖范围之广超出了他原本的想象,不知道最远到哪里,但是从府城到康平镇这一片全部被包括进去,电闪雷鸣和持续一日一夜的大暴雨他们是同时经历的。
不能说因为这次顿悟了,他也有一些感慨,还没感慨明白就被迎出来的亲娘拧了一胳膊。
“你怎么才回来?还知道要回来啊,担心坏了我。”
四太太嘴上这么说,其实在上下打量他,看人没事松口气又道,“之前下暴雨我好着急,生怕你赶路出事,那两天就没睡好过一直在诵经念佛。”
周彧哈哈笑着主动搂住亲娘:“您就是瞎操心,也不想想我是去了什么地方。告诉您吧,那时候我去告辞敏敏姑娘非不让走,还当她是舍不得我,结果人说那几天都不宜出行,我非要走就是赶着去投胎,真到那时家里人才要舍不得……虽然忠言逆耳我还是听话多留了几日,等她说没事了才启程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