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慕小时候很容易生病。
那会儿董玉秀制衣厂的事业刚刚起步, 每天来回往返,照顾他的时候不免有些疲惫。有一次带白子慕去医院打吊针,她自己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吊瓶里的药水打空了, 开始回血,幸亏来查房的护士瞧见及时给处理了一下。
护士忍不住训斥道:“你们家长是怎么回事,来陪床睡得比孩子还熟。”
董玉秀满心愧疚,一边心疼地握着白子慕的手, 一边不住道歉。
白子慕小脸还泛着高热未退的红,伸出小手捂住妈妈的嘴,特别不高兴道:“姐姐, 我妈妈没有错,她只是太累了。”
等护士走了之后,白子慕用贴着医用胶布的手抱了抱董玉秀,小声道:“妈妈, 对不起,我不该生病的。”
董玉秀摸摸他脑袋, 哄道:“你还小呀,生病也正常, 是妈妈不好,下次一定照顾好你。等回去之后我们多多吃饭,吃的多了, 身体就有抵抗力,就不会再生病了。”
“嗯!”
北方的冬天冷,董玉秀用自己的围巾又给白子慕裹了一层, 只露出小孩的一双明亮眼睛, 她亲了小孩一下, 背着他回家。
路灯昏黄,灯影下有飘落的雪花。
母子俩的脚步踩在落雪上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白子慕趴在她背上,小声喊妈妈。
董玉秀应了一声,笑道:“妈妈在呢。”
“妈妈,医生叔叔说我好多了。”
“嗯,好多了,咱们明天再来打一次针就好了。”
“唔……”
“子慕不想打针了是不是?很疼吧。”
背后的小朋友穿得厚实,略有些笨拙地伸手抱住她,蓝色的棉布手套软鼓鼓的很可爱,声音也软绵绵的:“想让妈妈睡觉,妈妈太累啦。”
董玉秀眨眨眼,她觉得眼睫上落了一朵小雪花,很快被融化了要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回到家里之后,董玉秀发现炉子已经被点好了,房间里也比想的要热乎许多,厨房里隐隐有声响,有人在压低声音说话,没几句之后忍不住抬高了一点嗓门带着点恼火道:“……管不听了是吧,你给我放下,这是刀!”
“我知道啊,妈,这菜刀还是我拿出去磨的哪!”
“雷老三你给我放下,还敢摸刀,反了你了!”
“我做饭!”
“你什么也别做,出去、出去!”
……
雷东川被赶出来,手里拿着俩苹果,是雷妈妈打发他出来洗苹果的,他一走出厨房就瞧见刚回来的白子慕他们,眼睛顿时亮了:“董姨,你们回来啦?”
白子慕趴在妈妈背上,垂着眼睛看他。
雷东川一瞧见他就乐了,也不管苹果洗没洗,宝贝似的捧着就往白子慕跟前递:“给弟弟吃苹果!”
董玉秀笑道:“我们刚从医院回来,还没洗手呢。”她一边跟雷东川说话,一边把白子慕放下,让雷东川带着小孩去洗手吃苹果,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去厨房帮忙了。
雷东川给白子慕挽起棉袄,厚厚的小棉袄袖口折起来像是棉花糖,露出来的小手白嫩嫩的。
白子慕等他折好一个,就慢吞吞伸出另一只手,让他折袖口。
雷东川一眼就瞧见他手上的针孔,医用胶布包扎地并不牢固,露出了一点沾着血的棉球,还有下面青了一片的手背,因为白子慕皮肤白,看着更严重了。
雷东川心疼道:“打针哭了没?”
白子慕摇摇头,小卷毛微微蓬松翘着:“哥哥,想吃苹果。”
雷东川立刻带他去洗手,特意兑了一点热水,等小孩洗完还拿毛巾在一边等着给他擦干净,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吃苹果。
白子慕对疼痛一类并不娇气,可他也不怎么想吃苹果,刚才不过是随便说个理由,让雷东川不要再看自己“受伤”的手罢了,这会儿捧着苹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不太积极。
雷东川看他一眼,忍不住把自己手里的苹果递过去:“你吃我的,我这个甜。”
白子慕摇头想躲,含糊说不。
雷东川只当他跟自己客气,强行换过来:“跟我客气啥,哥有什么好东西,啥时候都不会忘了你……唔?”他咬了白子慕那个苹果一口,仔细尝了尝,一脸疑惑,这俩苹果好像一个味儿啊?
外面传来家长们喊吃饭的声音,白子慕立刻把手里的苹果塞到雷东川手里,跳下椅子往外跑。
“哎,小碗儿你苹果——”
“都给哥哥吃!”
雷东川揪住他衣服领子,单手就把小孩提起来了,白子慕回头看他,小脸红扑扑的。
雷东川看他一会,自己乐了,凑过去嘬了他脸蛋一口:“我就知道你跟我最好!以后有好吃的,哥还给你留着啊。”
晚饭是雷妈妈带过来的小菜,还有董玉秀做的蒸鱼,白子慕鼻塞吃不出什么味道,但被问到的时候就点头说“好吃”,一旁的雷东川吃饭从来不挑,自己捧着碗吃了两碗饭,吃得津津有味。
吃过饭之后,雷东川还不想走,拿着自己的课本过来给白子慕“讲故事”。
白子慕坐在一旁听着,还真被雷东川教着学会了几个字。
董玉秀瞧见,笑着道:“东川教得真好。”
雷妈妈摆摆手:“他也就这么点耐心了,你不知道,老三去学校一个礼拜,老师得喊我过去四五次,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去念书了呢!”大部分也不是要紧的事,但雷东川这组织协调能力太强,一呼百应,他这边喊一声,恨不得几十个皮小子跟在后面跑,老师也算是领悟出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每次都先抓他。
董玉秀听得直笑。
又过了一会,董玉秀拿了医生开的药过来给小孩吃。
白子慕就算是病了,也只是乖乖坐在床铺上,不管是喂药片还是冲剂,都很听话地咽下去。
雷妈妈在一旁都有点心疼了,哄了两句:“子慕真乖,等你病好了,雷妈妈带你去乡下玩儿,你上次不是还想要草珠子吗?雷爷爷给你留了种子,还留了窗台下面的一片地方,咱们都种草珠子~”
草珠子是白子慕他们夏天的时候发现的新玩意儿,也叫草菩提,新鲜的时候是翠绿的珠子,等到晒干之后颜色变深,上面带着木纹似的,圆润漂亮。乡下不少小孩拿它串起来做手链、项链,也有人家攒多一些,制作串珠门帘。
白子慕听见点点头,乖乖说好。
雷东川还舍不得走,但是瞧见白子慕开始揉眼睛,就知道小孩这是药劲上来犯困了,依依不舍回了自己家。
白子慕一连病了小半月,等他身体好起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年关。
董玉秀舍不得留他一个人在家,就带着去了制衣厂,她在那边有一间小办公室,里面有炉子,还算暖和。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没什么玩具,她就给白子慕找了一张纸和一支铅笔,让他自己玩儿。
白子慕写写画画,纸张上图案很少,大多是一串数字。
小孩自己津津有味玩儿了好久。
厂房里有来找董玉秀谈事的人,瞧见白子慕长得漂亮,不少人都笑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一点糖和花生、瓜子一类的零食给他,白子慕嘴甜,董玉秀让他喊人,他就仰头喊一声“叔叔”“阿姨”,对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卷毛,一时都被喊得心口发软,掏糖块的动作更干脆了。
很快桌上摆了一小堆糖块。
董玉秀剥开一颗糖喂他,叮嘱道:“子慕不能多吃糖,妈妈给你留着,一天喂你一颗啊,不然会蛀牙。”
白子慕点点头:“嗯。”
下午的时候,办公室窗户那边有声响,白子慕抬头去看,就瞧见了在窗外挤眉弄眼的雷东川,像是一只皮猴子似的,活泼极了。
白子慕被他逗笑了,放下手里的铅笔,爬下椅子去给他开门。
雷东川到了门口倒是挺老实,先喊了一声“董姨”,然后挠挠头问:“姨,我带小碗儿在走廊里玩儿行吗?”
董玉秀看了白子慕,见他也眼睛亮晶晶看向自己,就笑道:“行,但是不能去外面,弟弟感冒刚好呢。”
“哎!我们就在走廊,不跑远!”
雷东川乐得不行,拉着白子慕的手就要走,白子慕却拽了他一下喊道:“哥哥,还有糖。”
“啊?”
“我有好多糖,哥哥来拿。”
白子慕拉着他的手过来,走到桌边,把堆起来的糖块分了好多给他,一直把雷东川口袋塞地满满当当。雷东川有点不好意思,一直挠头,但是白子慕不觉得,他把雷东川的口袋当成自己的仓库,他们俩人的东西向来是共享的。
带着两口袋糖果,两个人手牵手慢慢走,刚到走廊上白子慕就仰头等投喂。
雷东川小声问他:“你吃哪个味儿的?草莓的行不行?”
白子慕点点头,什么味道都可以,甜的都好吃。
雷东川就剥了一块草莓糖喂给他,投喂的时候美滋滋的,尤其是看到小孩脸颊鼓起来一块,还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傻呵呵笑出声。
白子慕含着糖也挺美的。
妈妈每天只能喂一块糖,但这一块不一样,这是哥哥给的。
哥哥喂的糖,吃了不会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