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城。
白子慕一连几日跟在贺大师身后, 当了一回乖学生。
贺大师很以他为豪,带着他一同外出,见了很多当年关系不错的老朋友。这么多年过去, 其中不少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那些倒是还算身体硬朗,不过他们成亲早,有孩子也早一些,孙辈们都比白子慕年纪大上许多,白子慕占了辈分大的便宜,不少跟陆平一样年纪的叔伯要喊他一声“小老弟”, 场面也挺有趣。
贺大师难得出山一次, 肯走动的都是一些至交好友,那些人老人家见了白子慕也十分喜欢,只是他们和贺大师不同, 并没有什么金银傍身, 送了一些自己的字画给他, 多是劝学的提字, 寓意十分不错。
有几家做金石篆刻的, 送的也是自己的作品。
其中有一位齐老先生, 年岁大了,许久不曾刻过印章, 因是贺大师的孙儿, 翻箱倒柜找出十余年前刻下的一方印章送给他。
贺大师对他很是恭敬,双手接过, 转赠给白子慕的时候叮嘱道:“子慕啊, 你齐爷爷的东西一定要好好收着, 这可是一份传承。”
齐老先生耳朵不好, 旁边的人重复给他听的时候,老先生摆摆手笑道:“我这里哪里算得上传承,你的那些金银器物才是宝贝,延春哪,好好干,我当年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刻的这方印,你还能再干个十来年哪!”
齐老先生年纪近百,身体尚还硬朗,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笑起来。
贺大师出去之后,还有些感慨。
白子慕挽着他胳膊,低声道:“爷爷,我刚才看见了,您这胡子和齐爷爷的一般长,将来一定也和齐爷爷一样长命百岁。”
贺大师笑了一声,握着他手道:“爷爷也盼着哪。”
贺老头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不知足的时候。
日子越是过得好了,他就越想再健健康康活上许多年,他这才刚瞧见孙儿入学,将来还等着看他结婚成家。他记得白子慕小时候长得可爱,粉白团子似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瞧见小小子慕。
头几天陆平一直跟着,后面不知因为什么事忙起来,好几天不见人影。
贺大师也察觉出来,找了人问道:“陆平哪?”
回话的人年轻,见了贺大师有些紧张,说不太清楚,贺大师摆摆手对他道:“去叫你师父过来,让他跟我说话。”
年轻人答应一声就去了,没一会,马劼跑过来笑着道:“师父,您找陆师哥?他有事儿去忙了,您缺什么跟我说就是。”
贺大师:“我什么都不缺,就想问问这两天怎么了,楼里人忙忙碌碌的,陆平也跑个没影。”
马劼想了一下,也没瞒着:“是外头有人用了一个和咱们楼里相近的牌子在卖东西,卖的是猫眼石项链,师父您知道,这东西水深,国内上品级的不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批,还卖得特别贵,陆师哥也是担心出什么事儿,想着提前解决一下……”
贺大师问:“陆平想怎么解决?”
马劼迟疑一下,笑道:“这,这陆师哥不是还在想嘛。”
言下之意,他们也在头疼。
白子慕坐在一旁安静听长辈谈话,贺大师问他:“子慕,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白子慕道:“爷爷,我需要具体数据,还有陆伯伯的预期结果。”
马劼一听有戏,立刻就让人去找了陆平。
陆平忙了一上午,也没什么进展,回来跟贺大师说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
平江城里的金器行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做这一行和别的不一样,新银楼很难立足成
事,有手艺还不成,往往都是要多年积攒下的口碑才可成事。但是这次来的珠宝商不一样,是一伙南边的商贩,来了之后进商场租了台子宣传销售,商场环境好,他们穿得也都是西装革履,还请了礼仪小姐过来做展示,一水旗袍美女,猛地看起来非常高档。
这样还不算,坐在台上讲解的人据说还是一位从地质大学请来的教授,专门研究宝石,为他们助阵,售卖的每一颗猫眼石首饰包装精美,还赠送宝石证书。
弄了这些,猫眼石首饰价格昂贵就罢了,问题就出在品牌名字上,对方取了一个“宝哗银楼”的名字,念出来故意跟他们宝华银楼的发音一样,不动声色想蹭信誉。
贺大师问:“你瞧见没有,是猫眼石吗?”
陆平觉得难就难在这里,发愁道:“他们那些东西,远远看不清楚,但肯定是真假掺半的,便宜的那些我瞧着像是人工合成的,但也拿不准,还需要让马师弟过去再瞧一眼才能确定。师父您知道,这年头碧玺、水晶、月光石,什么东西拿过来都喊一声‘猫眼儿’,那些广南商人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个头大的坠子敢卖几千块,用的链子也不是纯金,我瞧过了,对外说是什么□□,其实就是镀金,在那坑人哪!”
贺大师拧眉:“你没拦着点吗?”
陆平苦笑:“师父,那么多人在商场里,我也不能拦着人家不去买东西啊,我倒是找了那边的负责人,商场的人说对方手续合法,那些人说不知道咱们这有个‘宝华银楼’,不小心撞名了,还跟我道歉来着。”
“只道歉,不改啊?”
“不改啊!”
陆平愁眉苦脸,实在憋屈得难受。
那边跟卖假货没什么区别,还连带着败坏他们宝华银楼的名声,实在可恶。
贺大师动了怒气:“什么不小心撞名,分明就是故意的!这出了事还了得?”
“爷爷,您先别生气,我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理。”白子慕安抚了贺大师,又抬头对陆平道:“陆伯伯,我下午陪您去看看吧。”
“好。”
下午的时候,贺大师本想一起跟着过去,但大家怕他老人家气出个好歹,不肯答应,白子慕劝了一阵才让老人留在家中。他跟着陆平去了商场一趟,果然看到了那个搭建起来的台子,跟陆平说的差不多,卖的东西大多浮夸而贵重,其中最贵的一条猫眼石项链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标了个5万的价格,压根就不是能卖得动的价儿。
陆平到了之后,就瞧见对方那包装袋上连“宝哗”银楼的字样都没有了,直接印了“宝华银楼”四个字,他气得够呛,当即找了对方。
但是那边的负责人轻描淡写地一句“印错了”就想打发他们,陆平气的不行,差点想掳袖子打人。
白子慕道:“陆伯伯,您找一下律师,这事儿看来要走法律程序。”
陆平穿了两口粗气,盯着对方道:“好,我本来还想好言相劝,既然这样咱们就法庭见!”
对方死猪不怕开水烫,似乎已经料到他们会这么做:“可以啊,你们去发律师函,喏,这是我们厂家地址,发到生产厂址去吧,我们这一般都是总部处理。”他给的名片上,是一个特别偏远的地方,听都没听过,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这些人太狡猾,等宝华银楼的律师函发到了,再扯皮上一段时间,怕是他们都卖完货、败光了宝华银楼的名声全跑了!
白子慕淡淡问道:“一点谈的余地都没有?”
对方负责人打量了一下他,看他年纪小,只当他是养尊处优的小公子,皮笑肉不笑道:“没有,大家都是正当做生意,我手续齐全,就能在这里卖货,怎么,
平江城只许你们宝华银楼一家卖珠宝?”
白子慕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带着陆平出去,陆平一头雾水,问道:“子慕,就这么算了?我再去找找他们吧……”
白子慕道:“陆伯伯,你来帮我一下,我想做一点小东西。”
陆平道:“我回楼里找个人让他帮你做吧,我这两天一直忙这边的事,实在走不开。”
白子慕笑道:“陆伯伯,这事儿您熟,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您来帮我吧。”
陆平有些迷茫,他想不起来帮白子慕做过什么。
等白子慕出去一趟买了一些东西回来,陆平立刻恍然大悟,紧跟着就两眼放光:“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子慕来来,放着我来,这活儿我干过,熟得很!”
……
当天晚上。
陆平带了宝华银楼几个学徒过去,一人背了一大背包东西,站在那家商场门口卖发圈和手绳。所有发圈上都配了猫眼石——这是人工合成的玻璃珠,带猫眼效果,在商场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闪耀明亮。
学徒们卖的也不贵,一串三毛、五毛的,压根不为了赚钱,有的时候瞧见有带着小孩的妇女和老人,还会免费送她们几条。
这么一送,商场里面就炸开了锅。
有刚买了名贵猫眼石戒指的妇人,一转身就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小女孩头发上扎着一个和自己同款的猫眼石发圈,那上面的猫眼石个头比她戒指上的还大、还亮!
她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也在看她,俩人都看愣了。
妇人脸上火辣辣的,跟个孩子戴了同样的东西,这哪儿受得了,实在觉得面上上下不来,捂着手指头转身回去退了戒指。
台上卖货的人本来态度还挺好,能买能退的,但是眼看着来退货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一晚上倒贴进去一些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台子上。
那位“知名地质大学”的教授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正拿着话筒在讲解宝石的成分,一顿吹嘘,把自己手边的货说得极为珍稀,以此来调动大家的购买欲。
往常他说上几句,还会让台下的同伙来提问,故意托着。
这次不等他说完台词,就听到台下好几个妇人抢着打断道:“教授,我想问下,我手里这个猫眼宝石是不是好宝石?”
教授让礼仪小姐拿托盘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猫眼石回来,拿在手里在灯光下观察片刻,微笑点头道:“这位太太,您手里这颗是非常纯净的猫眼宝石,而且克数很足,十分值得收藏……”
台下妇人愤怒道:“你骗人!这是我在门口花三毛钱买的人造猫眼石珠子,你一个教授分辨不出真假,你们卖的东西和玻璃的有什么区别?骗子!退钱!!”她这么一喊,周围不少人都围拢上来,还有人急急忙忙打电话喊亲戚朋友来退钱的,也有读者不许他们走的,一时间乱成一团。
卖假珠宝的负责人一看事态不妙,抱了黑皮小行李箱就想跑,他刚跑到商场后门,就看到那边站了四五个人堵在那。
白子慕站在两个学徒身后,抬眼看到他来,颔首道:“又见面了。”
负责人看到他们放在一旁的背包和发了一半的那些发圈和人造猫眼石珠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勉强扯了下嘴角道:“小兄弟,大家一起出来发财,有什么事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白子慕淡声道:“不巧,我现在不想谈了。”
“你们堵在这里卖这些发圈和珠子……”
“大家都是正当做生意,我手续齐全,就能在这里卖货,怎么,难道你们卖的是假货
理亏了?”白子慕毫不客气,直接拿了对方上午说的话怼回去。“而且你们还冒用了宝华银楼的名号,这袋子上印着的,就是证据,我劝你也不用跑了,我已经报警,等着去警局说吧。”
对方气急败坏,被那几个学徒按住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瞪他道:“你以为能关我多久,不过几天时间就放出来,我告诉你,你够有种!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宝华银楼几个学徒年轻力气大,按着对方,还有人试着挡在白子慕前面,怕小师叔受到惊吓。
白子慕不退反进,径直走到那个人面前,抬手按了对方胳膊上一处软筋,略一用力就让软筋错位,顿时连肌肉都抽搐了几下,那人冷汗直冒“哎哟”一声跪倒在地。
白子慕冷冷看着他:“你这话也别再让我听见,我最烦别人威胁我。”
他跟着雷东川耳濡目染,别的不说,抓人软肋这一块绝对没漏下。
他哥一直担心他身体弱,在外面被人欺负,擒拿教的那几手都是特别狠的,别的不说,疼起来半天缓不过来。
宝华银楼那几个学徒倒是被白子慕吓一跳,但也没敢松懈,听见白子慕说一句“捆起来”,小心道:“小师叔,我们没带绳子……”
“我背包里有,外面那一层,自己去拿。”
“哎。”
白子慕动手之后,拿手帕擦了几遍手,还是觉得手指有粘腻感,十分不痛快。
他这边一皱眉,宝华银楼那几个学徒下意识咽了咽,他们从来没想过看起来文弱又漂亮的小师叔动起手来会这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