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冬天的时候,北方天气寒冷,从下霜开始就已经冷得要穿厚衣服了,棉袄更是早早准备出来,毛衣毛裤、秋衣秋裤,里三层外三层,裹在身上又沉又重。可即便这样,走在路上依旧要缩着脖子,有条件的人家会配上围脖、手套,这些厚衣服为了方便越冬,一般都会选择深色,毕竟也不能常洗,冬天洗了也不容易干。
而入冬的时候,东昌小城发生了一件事。
忽然有一天,电视上开始投放广告。
电视机一打开,在所有小朋友准备看动画片的时候,忽然有两个宇航员小人走出来,背影音乐欢快,两个宇航员小人也漂浮在空中蹦跳着,小朋友们以为是最新播出的动画片,正看得津津有味,就瞧见电视上那两个宇航员小人碰撞一下,融合成一个小棉球,紧跟着膨胀为一件胖乎乎的棉衣。
这个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排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刚一出现,浮在空中胖胖的棉衣就自动复制一般,变成了五六件颜色各异的羽绒棉服,绕了一圈,穿戴在了他们身上。穿上棉服的少年们也跟着膨胀起来,变得轻快,在半空中也丝毫不畏惧寒风!
“超轻太空服,高科技,好棉服~!”
配合着大大的“dc”标志,广告语响彻大江南北。
无数台电视机莹莹泛着光芒,一台接一台,在同一时段播放着这支广告,那些糖果色漂亮的羽绒棉服映入无数年轻人的眼中。它长得和时下昂贵的羽绒服非常相似,但是价格却只要羽绒服的几分之一,实在让人心动。
有不少人都瞅准了这款棉服,配货刚到,就立刻去买了穿上,街上一改往年暗色的棉大衣,一个个都穿的非常鲜亮!小姑娘们一般都选粉色、橙色,而男孩儿们更喜欢蓝色和棕色,各种颜色跳动在街头,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还有些人瞧着广告里那些模特穿得时尚,跟风买了同款的牛仔裤——也是同一个牌子的衣服,穿着又舒服又帅气!
因为羽绒棉服的大火,连带着迎来了牛仔裤的大卖,这是董玉秀没有预料到的,可谓是意外之喜。
在电视机已经普及入户的年代,这样一支广告,简单有趣又非常有科技感,很是让人津津乐道了一阵,它所带来的的效益也是不可估量的。这年冬天,穿羽绒棉服的人慢慢变多,像是一种时尚,这种被人们称为“太空服”的新款衣服悄然流行起来。
在外面慢慢流行羽绒棉服的时候,东昌小城里,几乎人手一件棉服。尤其是学生们,所有的家长都喜欢让自家孩子穿得鲜亮些,尤其是这款棉服还可以把外面的罩衫摘下来洗,非常方便,放在暖气片上烘一个晚上就能干,再套上去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雷东川穿了一件蓝色的羽绒棉服,因为学校有规定需要穿校服,所以并没有赶时髦穿一条牛仔裤。他在前面骑车,白子慕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后座上,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但因为冬天风大,并没有听清。
雷东川一边骑车,一边侧头问他:“你刚跟我说话了?”
白子慕穿了一身白色厚款羽绒棉服,戴着绒线帽和一双棉手套,伸手到前面去扒拉了两下,可惜裹得圆滚滚记的也没能扒拉到什么,在后面贴着他哥蹭了两下提高了声音道:“雷妈妈说,让你戴好口罩——”
“不用,我不怕冷!”
“她说你嗓子疼——”
雷东川这段时间变声,嗓子沙哑,说话有时候还会破音,雷妈妈这半年来对亲儿子的容忍度一降再降,现在已经认可了他长得潦草,可这公鸭嗓还是吵得她头疼。正好雷东川前几天说喉咙疼,雷妈妈抓紧机会,买了一些润喉保养的药草煮了给他当水喝,顺便又叮嘱白子慕看着哥哥戴好口罩,保护嗓子。
白子慕很听话,时时刻刻盯着。
雷东川对这些不怎么在意,但是家里人盯得紧,他也就把口罩戴上了。
到校门口的时候,他让白子慕先下车去教室,自己去车棚那停了车。
校园里陆陆续续有学生奔波走动,每个人身上穿着颜色各异的厚衣服,有大衣、有羽绒服,还有今年不可或缺的羽绒棉服,颜色比以前鲜艳多了,每个人都穿戴得粉粉嫩嫩,不管是高高瘦瘦的男孩,还是竖着高高马尾的小姑娘,每一个都是青春洋溢。
雷东川去停车的工夫,就遇到两三个和他穿一样棉服的人,都是淡蓝色,只是对方没他个子高,别人穿着是长款,到他身上,就成了半长的款式,棉服衣摆只到膝盖那。
雷东川火力旺,本就比较怕热,这会儿一路骑车赶过来出了点汗,趁着白子慕不在,管不到他,还偷偷拉开棉服上的拉链,稍微凉快了一下。不过等到教学楼的时候,别人都纷纷脱下厚外套,他就跟别人反着来,又把棉服拉链规规矩矩拉好,穿得厚厚的进了教室。
白子慕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正在找作业上交。
雷东川故意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才把棉服脱下来,嘀咕道:“我这穿一路,你看,都热一脑门汗。”
白子慕抬头看他,招招手,等他凑近了果然摸到一点汗。
雷东川依在他桌边,还在抱怨:“下回能不能一进教学楼就脱外套?咱们楼里暖气太足了,好热啊。”
白子慕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回去跟雷妈妈申请一下,等你病好了就可以这样。”
“我又不是生病,就是嗓子不好……”
旁边有课代表来收作业,白子慕拿了他们两个人的作业交上去,雷东川看人来人往的,也没站在那碍事,回最后一排自己位子上去了。
雷东川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抬眼一瞟,就能看到最前排坐着的小朋友。
后排几个人是一直跟着雷东川的小弟,杜明也在其中,他们几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长高,公鸭嗓的人也有几个,笑起来的时候发出嘎嘎声。
雷东川拧眉,不自觉去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水壶来,喝里面带来的草药水。
杜明心细,看了一眼见里面有泡发的胖大海什么的,就问道:“老大,你嗓子不舒服?”
雷东川喝了一口咽下去,淡定道:“没有,我感冒。”
杜明还是觉得奇怪,再问下去,雷东川就坚持自己是“感冒”。
开玩笑,他才不要告诉别人自己在保养嗓子。
两节课后,大课间休息。
全校师生都去操场上做操,大家伙纷纷穿上厚外套走到教室外面,铺着煤灰渣的简易操场上像是平记地冒出了一个个小蘑菇一样,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努力伸展开四肢,在晒太阳。
北方冬天下雪很早,有的时候即便是出着太阳,也会飘起小雪花。
今天就是如此,细碎的雪粒从天空中落下来,同学们做伸展运动的时候,一仰头就能瞧见下雪,眯起眼睛,哈一口气,落雪就会融化。
白子慕睫毛很长,有雪落在他睫毛上。
雷东川站在班级队伍前方,准备带队回教室,侧脸瞧见他睫毛上的雪,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抬手给他擦了一下。
白子慕仰头去看他,却瞧见他哥已经站好了,像是一棵笔直的小白杨,丝毫看不出刚才做了小动作。
从操场再回教室的时候,很明显的就感觉到了热气。
矿场子弟学校的校舍前两年翻修了一次,教室里有暖气片,是东昌制衣厂捐赠的,他们学校是第二批用到的。
据说第一批是小学。
从时间推算上来看,前两年刚好是白子慕在那边读小学的时间,董玉秀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孩子,尽可能用自己的方式来疼爱他。
初二一班教室里,大家进来之后纷纷脱下厚外套,不同颜色的羽绒棉服和棉大衣被搭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两张空桌子上,摞得很高。雷东川知道白子慕怕冷,把白子慕那衣服挪得离暖气片近一点,这样等放学的时候他弟穿就正好。
同学们在教室里都穿着轻便的毛衣,写字也方便许多,不少人趁着大课间会聊天玩耍,也有人抓紧一切时间做题,向周围的人请教问题。
白子慕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挨着雷东川坐在那。
雷东川不管在哪里,都跟有特别号召力一样,班上不少男生都围拢在他身边,也不管聊些什么事,有他在,大家都能聊得挺开心,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有个男生穿了一件黑色毛衣,站在那特别郁闷道:“我都跟我妈说了,我就喜欢黑色,特别酷,但是她坚持给我买了件嫩黄色的羽绒棉服。”
“我也是,我妈非让我穿红色的,我姐她们穿哄的粉的就算了,干什么也让我穿红啊!”
“我也喜欢黑色,实在不行灰色也可以,哪怕给我买件白的哪。”
“我妈不给我买白的,她说我一下就穿脏了……”
……
几个男生都抒发了自己对新衣服的诉求,以及父母强迫他们在这个年纪“装嫩”,他们现在简直太迫切希望长大了。
黑色毛衣的男生嘀咕道:“等我以后工作赚钱了,一定全买黑色的,房子墙壁也涂成黑色,酷毙了。”
杜明看他一眼,没吭声。
他觉得这方案不行,酷不酷不知道,反正在家长那绝对要被“毙”掉了。
雷东川也想了一下,他一直都是在大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对兄弟父母都没什么排斥,反而会觉得人多热闹,不过想了一下以后赚钱单独住的场面,他可能会把房间墙壁涂成浅色,特别嫩的蓝色,或者奶油白,最好放个黑色真皮沙发,特别大,特别软的那种,人坐上去就能陷在里面舒服地不愿起来。
雷东川低头,瞧见白子慕托腮在看外面,露出来的一截手腕雪白。
记
鬼使神差地,他想,他弟这么白,坐在黑沙发上的时候一定更白。
白子慕忽然笑了一下。
雷东川凑过去一点,问道:“看什么呢?”
白子慕指着窗外,道:“看他们跳绳,俩挂一块了。”
外面操场上不少人都在玩耍,不少人穿了羽绒棉服,像是一个个小团子,又像是满地蹦跶的可爱糖果,一改之前的沉闷,色彩丰富起来之后,果然看着赏心悦目。而不少女孩头上,还会戴着成串的发圈,有彩色珠子的,也有小蝴蝶款式的,都很漂亮。
杜明凑过来也看了会,他一眼就瞧见了女孩们头上戴的小发圈,还在心疼:“夏天那么好的机会真是可惜了,要是咱们一直干下去就好了,现在卖发圈的人多,也做不成了,赚不到什么钱。”他指了跳绳的那两个女同学,“你看那种彩珠的,现在最低是3毛钱,还有那个小花和蝴蝶结的,最低的只卖4毛5。”这和他们成本价也没什么区别了。
白子慕趴在那笑道:“这样挺好的。”
“嗯?”
“大家戴着都很漂亮,就很好。”
白子慕说得很慢,眼睛里带着一点细碎光芒,看着漂亮又温和。
他更喜欢所有人一起都打扮好看,坐在楼上透过窗户看过去,就足够赏心悦目。
杜明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也不好意思问,还在那揣摩着去想。一旁的雷东川听见他弟这么说,跟着笑了,不过他也没说话,只抬手按在白子慕脑袋上使劲揉了揉,把一头蓬松柔软的小卷毛揉得更散开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