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文佳木都在讲述。
讲述飞机上会出现哪些比较有辨识度的乘客,讲述哪个出租车司机会凑巧地接到刚抵达的他们,甚至连司机搭讪的话也能清清楚楚地重复。
而她讲述的一切都应验了。
“在大堂值班的保安有两个,一个很胖,一个很瘦,胖的大概175公分,瘦的大概180公分,胖的叫刘全胜,瘦的叫潘维。叶先生,我从未没来过鹰之巢,我绝对不可能知道酒店都聘请了哪些员工。啊,那两个保安来了。”
文佳木压低音量。
叶淮琰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两名保安,又着重看了看他们的工作牌。
【刘全胜、潘维。】
一切都跟文佳木的讲述完全相符。这一系列的事件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同一架飞机上,并且穿着什么衣服,戴着什么饰品也能被提前知晓……
除非文佳木是国家特工,掌握了不得了的情报机构,否则她不可能预知这些事。
她是特工吗?叶淮琰低下头,看向亦步亦趋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瘦弱女孩。
文佳木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说道:“叶先生,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一胖一瘦两名保安从叶淮琰身边走过。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文佳木,虽然你的经历很匪夷所思,但我相信你了。”
在这一瞬间,文佳木欣喜若狂。她情不自禁地拉住叶先生的手,眼眶里蓄着晶莹的泪珠,却又止不住地笑起来,“叶先生,你终于相信我了。叶先生,那你赶快疏散人群吧!不要再举办宴会了,不然会死很多人的。繁繁也会——”
忆起叶先生之前的警告,文佳木及时打住了话头。
但她的提醒却让叶淮琰立刻紧张起来。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话筒里却传来对方不在信号区的提示音。他连着又拨通了两个号码,都是同样的情况。
无法联系到最在意的人,叶淮琰的脸色有些阴沉。但他依旧很镇定,转过身对文佳木说道:“你不是说酒店露台会在后天坍塌吗?那今明两天应该是安全的,我帮你开个房,你先住下吧。
“我要说服沈总和其他股东取消这次开幕式,还要说服已经赶来或者正在赶来参加开幕式的嘉宾。他们的身份都不一般,我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这些事处理起来非常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我需要时间,但我保证,后天之前我会把所有人清空,然后再带你离开。你看可以吗?”
叶淮琰礼貌地问着。
文佳木连连点头:“可以可以,我明白我明白!”
她知道叶先生在酒店开业之际忽然把所有人疏散,这件事的难度到底有多大。首先,长荣集团和叶氏地产的各位股东就不会同意,然后就是乘兴而来的宾客不会满意,受邀的记者嗅到不寻常的气息有可能散播不利于酒店的消息……
这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需要妥当处理,足够让叶先生焦头烂额。
文佳木越想越愧疚,眼眶也变得更红了。
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叶淮琰严肃的脸庞却忽然间柔和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脑袋,低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我选择相信你并采取行动,那么一切责任就应该由我来承担。你完全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但你没有,所以我还得谢谢你。”
他总是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送出自己独特的温柔。
听见他的话,文佳木非但没有止住泪水,反而更想哭了。
“如果鹰之巢不会塌就好了。我真希望我是个大骗子。”她一边擦拭通红的眼角,一边满怀期望地说道。
叶淮琰被这句话逗笑了。他微微勾唇,目光温柔地看向面前的女孩,叹息着低语,“可是我知道,文佳木不会骗人。”
这才是他耐着性子聆听女孩说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话的原因。他想过她是不是压力太大得了妄想症,也想过她可能睡迷糊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却从未想过她会故意骗人。
“擦擦眼泪吧。我现在就带你去房间,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我会来带你走。”叶淮琰把自己的手绢递给文佳木。
文佳木连忙接过手绢,却舍不得用它擦眼泪。一股木质香气萦绕在鼻端,令她熏然,那是手帕染上的独属于叶先生的气息。他像一棵大树,那么温柔,那么可靠。
在这一刻,文佳木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全都消失了。叶先生相信她,她也相信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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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傍晚,叶淮琰果然匆匆赶到文佳木的房间,准备带她走。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得昏黄,离露台坍塌的时间也越来越近,文佳木不是不紧张,也不是不恐慌,但这些小小的紧张和恐慌,都被她对叶先生无条件的信任压下去了。
她甚至连一个催促的电话也没打,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等着叶先生来带走自己。
然后,叶先生就真的来了。
“都处理妥当了。我们走吧。”叶淮琰微微喘着气。
文佳木可以想
象他是如何一路小跑着来寻找自己。
因着这个想象,文佳木脸红了,心里丝丝缕缕地透着甜。她本来与叶先生并排走在一起,却又在行进中刻意放缓了脚步,慢慢落到他后面。
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却不用担心被他洞悉内心的奢望。
当文佳木沉浸在这一刻的喜悦中时,叶淮琰忽然回过头问道:“是我走得太快了吗?”问出这句话时,他已经放慢脚步,等着女孩追上自己。
看见文佳木未曾跟上来,他心里有些不安。
“没有,是我走得太慢了。”文佳木连忙快跑几步追了上去。
窃喜变成了融融的暖意和源源不断的感动。叶先生就是这样,他不需要追随,他给予的是平等。
两人上到悬崖顶部时,那里已经停了一辆车,而时间也已逼近露台坍塌的点。
叶富华和廖夫人急忙迎上来,张口就道:“淮琰,繁繁不见了!”
叶淮琰始终平静的表情陡然间碎裂。他不惜得罪那么多人也要中止酒店的开幕仪式,甚至为此与沈云浩和父亲拍着桌子大吵了整整一天,为的就是保证繁繁的安全。
可是临到头,这些人却告诉他繁繁不见了!
“你们没人看着她吗?”叶淮琰立刻拿出手机给繁繁打电话。
“我和你爸要去送李市长和周董,保姆跑到安静的地方接电话,前后三分钟她就不见了。”廖夫人焦急地问:“电话打通了吗?我和你爸给她打电话,她关机了!她绝对是故意的!”
叶淮琰的手机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烦躁地挂断了电话,又胡乱扯开领带,眼睛急切地眺望偌大的崖顶,再不复之前的从容淡定与沉稳优雅。
文佳木想到每一次那个繁繁都是从露台掉下去的,便急切地喊道:“去露台看看!”
叶淮琰面色剧变,然后飞快跑向电梯。
两人赶到露台时却见一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轮椅上,正百无聊赖地滑来滑去。她浓密的发丝被沁凉的山风吹散,像海藻一般漂浮,雪白的皮肤映照着月光,美得宛若精灵,又虚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看见她的一瞬间,文佳木竟产生了“宿命终究难以违抗”的绝望感。
但是,女孩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叶淮琰,我偷听到你和爸爸的谈话了。你说露台会塌,所以我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知道露台会塌你还来,你是不想活了吗?
文佳木死死盯着女孩,眼里腾起怒火。
“叶繁你别闹了,快跟我离开这里。”叶淮琰大步朝女孩走去。
文佳木连忙去拉他手腕,却被他甩开了。为了救下女孩,他甘愿冒一切风险。
叶繁?所以说她是叶先生的妹妹吗?文佳木终于得知了繁繁的身份。原来是亲人!然而即便是亲人,叶先生为什么会跟着一起跳下去?叶繁死了,他也活不下去了吗?
文佳木想到了母亲的死亡。
在那一天,她也差点跟着跳了桥,如果不是叶先生恰好路过,她会陪母亲一起死。可是那种寻死的决心是由被抛弃的痛苦、无依无靠的孤独以及一辈子都无法还清巨额债务的绝境共同导致的。
叶先生又是因为什么呢?是什么样的强烈情感促使他跟着叶繁一起跳入深渊?
文佳木想不明,她只知道叶繁是真的想死。看见哥哥朝自己走来,她竟滑着轮椅不断后退,往更危险的边缘行去。
“你说露台真的会塌吗?死了是什么感觉?你跟着我干嘛?你也想死吗?”叶繁笑嘻嘻地说着话,表情却是嘲讽的。
她不相信露台会塌,可是如果真的塌了,她也不在乎。
叶淮琰快速走到叶繁身边,推着她往回走。叶繁却锁死轮子,让轮椅定在原地。
叶淮琰一言不发地抱起轮椅,同时也抱起了轮椅上的人。忽然发力的肌肉绷紧了他的西装外套,而他俊美的脸庞也显现出锋锐的棱角和阴森的戾气。此刻的他像一头压抑着暴怒情绪的野兽。
文佳木看着如此陌生的叶先生,竟然有一点害怕。但她依然强忍着害怕,走上前帮忙搬轮椅。
叶繁冷冰冰地说道:“叶淮琰,我真希望露台塌下去。这是你设计的酒店吧?到时候你会不会身败名裂?”
这是亲妹妹能说出来的话吗?叶繁是不是跟叶先生有仇?文佳木气呼呼地瞪了叶繁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你是谁?”叶繁这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她勾起唇角,正准备把炮火转移到文佳木身上,脚下的露台却猝不及防地坍塌了。
忽然下坠的感觉让文佳木发出一声尖叫。
刚才还笑得讽刺的叶繁此时已吓得脸色煞白。然而只是一瞬,她就恢复了平静,然后闭上眼等待久违的死亡。
文佳木在空中紧紧抱住了叶先生,她看见他露出恐惧的表情,于是像上上次那般轻轻盖住了他的眼。
“叶先生别怕,我在。”
无论要经历多少次死亡,我会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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