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说的人多了,即便是假的,也慢慢会成真。王氏困于流言,她自己都怀疑起自己来,或许是为了摆脱这种困局,她对赵二郎的教育抓得很紧,性格也渐渐强硬和偏激,一点风吹草动,她就怀疑对方在
嘲笑她克亲。
赵和贞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会察言观色,隐藏起自己的性格。
从母亲的身上,她知道了名声有多重要,因此,她爱惜羽毛,对外从来都是一副贤良的样子。赵长舆对孙女和孙子的教育也很看重,不止是因为答应了赵治,也因为他们是赵氏的未来,且不止赵和贞姐弟俩而已,赵济的几个孩子,他也是一样教育的
。
只不过,为了应付贾后,他很少明面上过问几个侄孙的教育,毕竟他和老二关系不睦。
赵长舆也的确更操心赵和贞姐弟。
赵治从会说话,赵长舆和王娘子就拿着诗文教他,当然,只是念和背,不指望他能将字认出来和会写。
赵治也的确聪慧,三岁上已经会背很多诗文了。
赵长舆当时便请木匠将一些常用字刻在木块上,打成圆形,还亲自在木块的另一边根据字义画出图案。
赵治玩了两年,待他五岁开蒙,他已经能认出大部分常用字,并口齿清晰的念出。
对赵二郎,他也是这么教育的。
甚至连工具都是同一套。
但他爹会指着木块高兴的拍着小手念出上面的字,他却只会快速的抓过木块往外扔,扔得越远越高兴,一双小手拍得像蜻蜓的翅膀一样,差点拍出残影来。
赵长舆心塞不已。
要不是王氏和儿子感情深厚,赵二郎一张小脸就像儿子小时候的复刻,他一定怀疑这孙子被人调换了。
相比之下,孙女读书认字这一块就很像他们赵家人了。
她和赵治一样,五岁时便能认出大部分常用字了,诗文也背了不少。
等赵二郎五岁时,赵和贞的课业已经超过赵奕,连赵仲舆都忍不住侧目。
赵仲舆都关注起她来,更不要说赵长舆了。
此时,王氏正陷于流言之中,赵长舆可以管明面上的事,却不能管暗处的。
众人没有当着他的面说,他主动提起,倒像是心虚。
见孙女受此影响,越来越文静,他便特意将她叫来,与她道:“在你看来,你母亲是好人吗?”
赵和贞想也不想的道:“阿娘当然是好人。”
赵长舆笑,“那你看祖父是好人吗?”
年纪还小的赵和贞即便很会掩饰,还是停顿了一下才道:“祖父当然也是好人。”
赵长舆却笑道:“你也觉得祖父不算是一个好人,好祖父,但为何族中无人敢造谣我呢?”
赵和贞也疑惑这一点,因此没有反驳,而是一脸渴望他解惑的样子看着他。
赵长舆道:“因为祖父能力大,势力大,他们不仅敬重我,也惧怕我。”他说得很慢,中间还停顿了一下,留够给她思考的时间,“三娘,若想不使人非议,不被流言裹挟,要么,你有如圣人一般的名声,要么,令其恐惧,令其依
靠你,不得不屈从你的威。”
“你要是不能先有望而后有威,那便做先有威,而后有望的人,如此,就没人敢非议于你了。”
赵和贞沉思,那一天,她在祖父书房中待了很久。
赵长舆不仅教赵和贞存世为官之道,还第一次提及赵二郎那怎么都不开窍的脑子。
“二郎这一世怕是难以开窍了,好在他身体健康,将来你们姐弟互相帮扶,当能平安一世。”
虽然赵二郎只有五岁,但从他会开口说话到现在,他已经学习三年多了,到今日,连最简单的“大”字都还挑不出来。
赵长舆虽然没完全放弃希望,却已经开始为他们的未来铺垫。
如果赵二郎真是傻的……
“你将来就是他的四肢和大脑,而他是你的躯干,”赵长舆道:“你可以通过他使用赵氏的资源、人脉。”
他计划得很好,孙子蠢笨不要紧,孙女聪明,他们间不仅有血缘牵扯,也有利益牵扯。
这个世界,天然的倾向于男性,不管赵和贞承认不承认,即便她弟弟是傻的,在宗族里说话就是比她管用,对外,她和弟弟,弟弟也更能代表赵氏。
所以,她可以站在赵二郎身后,像垂帘听政的太后一样遥控他。
直到此时,赵长舆都还属意赵二郎做继承人。他对自己的血脉还是有信心的,想着赵二郎即便蠢笨,也当能认识一些字,知道好歹,赵氏的内部争斗也不像王氏那类大族激烈,以孙女的聪慧应该可以把
持。
直到他和赵仲舆的矛盾越来越深,一开始的假戏慢慢成了真,或许一开始就不完全是假戏,他们兄弟间本就有些矛盾。
除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贾后死了,可她的死亡没有终止大晋的混乱,反而让大晋更加乱了。
元康九年冬,贾后冤杀太子,但不到三个月,贾后便被司马伦毒杀,不到一年的时间,三王为反司马伦起义,司马伦亦被杀……
一年出头的时间,京城被犁了三次,三次大乱,死伤二十余万人,洛阳的名门世家被灭族的不知凡几。
连能干和名声大的张华、裴頠等人也被杀了,全族被牵连。
赵长舆三次都在死亡的边沿徘徊,直到此时,他才推翻自己原来的筹谋。
世道如此,将家业交给赵二郎和赵和贞,他们姐弟真的能保住家业,保住性命,保住赵氏一族吗?
几乎不用怎么想,现在被裹挟着被抢夺,被禁,被废的皇帝便是现有的例子。
赵氏如此内部争斗是不严重,可那是有他在,要是换蠢笨的赵二郎上位……
赵长舆不由自主的想到武帝。
武帝在时,朝堂也趋于和平,但武帝一死,群乱便起,他当时可以看到傻皇帝登基后的乱势,为何却看不到自己家族的未来?
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赵长舆反省自身,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萌生了将家业和爵位交给二房的想法。